罗贵妃身怀六甲前来相送皇帝,这是卓思衡第一次见到这位快被传出三头六臂的女性,她身量尚未显孕态,仍是窈窕纤纤立在荒原劲风当中,却不显娇弱之态,远远望去看不清面目,可见她为皇帝亲自戴盔系绫,也知一人情深绵长。
皇上与爱妃告别后,一声威武令喝率领着自己的精锐与护驾禁军纵马入林,待帝驾远去,也轮到其余队伍各自出发。
太子和越王年龄已够十一,都有分到自己的禁军小队林狩。卓思衡冷眼旁观,只见越王麾下六人虽也都是不超过十七八的年纪,可各个魁梧干练,十一岁的越王也有股天之骄子的气势,挥鞭训话俨然一个英气的小将军。而太子队伍里的人却好像没有什么精神,年级也都大了许多,太子同他们讲话时仍旧和平常一样神色柔和,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还有一人胆敢偷笑,太子却只是低了低头再去看远处的圣驾旌旗,然后才命令出发。
最惹眼的还是策马戎装的女孩们。因镇定一公主的先例在,每年秋猎都有一队公卿世家的女子成队出猎,她们倒不参加比拼,可气势也不输正规军,领头的往往身份高贵,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卓思衡看今年青山公主骑着太子给挑的一匹小马也在十余名窈窕英姿的女孩身前,不过她左右都有相护的禁军,大概是为了让公主也体验一把皇家传统,猎林附近溜溜走个过场。小女孩极是兴奋,看得出来公主的马术是练过的,跑出去时虽不比其他女孩打马扬鞭那么快,仍是纵辔压鞍稳健熟练。
卓思衡心道慈衡十岁时也能骑得这样好时,赵霆安带着兵马司禁军的六人路过,他不忘居高临下吹嘘一番自己要拿下头名的壮举,而后才打马绝尘,一支短鞭恨不得扬到天上去。
倒是虞雍领着换过轻甲的西胜军治关小队最晚才走,七个人悠闲得好像是来游园,可听到虞雍一声沉沉的令喝,当即仿佛七支黑羽铁箭笔直而出,转瞬便没了影踪。
好些来送行的官员忍不住叫了句好儿郎,卓思衡却只是静静看。
曾玄度看他望着虞雍背影若有所思,同行返回路上问道:“你见过令国公家世子了?”
卓思衡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他为人傲慢不驯极难相处,离他远点。倒是勇乡伯家的小子是个好的,你们年纪相仿,本就该合得来。”曾玄度的眼睛被艳阳逼得更细一条,走路倒是比在宫中快了好些,只丢下一句让卓思衡回去休息,自己便走了。
皇帝走后,翰林院是最闲的,没有跟着老总出差的助理每天都不必早起,卓思衡过了一天神仙生活,每天搬个小马扎到大营附近的沛水岸边钓鱼读书,仿佛回到了朔州的日子,悠闲自在。
谁知第一天早晨,鱼没上钩,彭世瑚却慌慌张张跑来,扯住他道:“肃州来了八百里加急军情,曾大人正到处找你呢!”
卓思衡鱼竿鱼篓马扎什么都不要了,跟着彭世瑚一路跑回议政小帐。
帐内已聚集了好些朝廷要员,卓思衡见军报上封了朱漆翎羽,知晓这是只有皇上才能开启的军边密奏,就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沈敏尧沈大人都拆看不得。
“可知皇上在何处?”沈大人捏着急报,询问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杨真。
“一日前奏报,圣驾狩至雁山北林,距中军行辕五十余里。今日尚未有人回报。”杨真斜压佩刀沉声回禀。
“等今日回报哪来得及。”沈敏尧语调仍是四平八稳,不显半点急躁,“殿前司禁军士卒皆已大部分随驾而行,其余不管剩下多少人你都派出去。”
“可是如此机要不能抄录多份,请问沈相密函由谁携带?”杨指挥使问道。
卓思衡却当即明白沈相用意,心中喊了句高明。
沈敏尧并不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干脆径直说道:“你们所有人先同去雁山北林哨帐,在那里再分道寻找圣驾位置,找到后不必回中军来报,只就近报回哨站即可。”
言毕,沈大人看了曾玄度一眼,后者接道:“边报密函从来都经中书省转交,我们会派一人与你们同往,先侯在北林哨帐,一旦禁军有了消息,那人再将密函沿路送去。”
两人好像用得是同一副肚肠,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卓思衡虽然也想到了沈相节省时间的办法,可还是惊讶于这两位老同事的默契。
那么问题来了,谁去呢?
中书省要么是五六十岁的学士和政事堂的参政,其余都是书生,虽然都多少会骑马,可想要骑上禁军的军马和他们一道奔驰也太强人所难了。
卓思衡就知道没有无缘无故放得假,这些都是调休啊……可真出了事,他有这个能耐,也不能装作与自己无关。
到底也是国家大事,他是为国取士考上得状元,又得圣上隆恩,理当身肩重任。
于是他痛痛快快站了出来道:“下官可以同往。”
其余人都有些惊异,但很多人也了解他的出身,想了想卓思衡自幼长在北方,马术或许真是他们当中最好那个。
沈敏尧看了看他点头道:“那便是你了。”
曾大人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也没有睁圆他的眼睛。
禁军指挥使杨真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绿袍官服的一十多岁文臣,只觉得他个子在自己军中也算出众的挺拔,长袍大袖之下却有些单薄了,而且长得这样清秀文气,就连刚才那番主动请缨的豪言壮语说出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淡泊,看样子就是个纸糊的花灯,别被禁军那些脾气暴烈的军马颠死在半路就是幸运,更别给他们的要紧差事添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