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刘遐去世,他毕竟是流民帅出身,部下多草莽,好些人为贪功便想趁此时拥立刘遐之子为王,此时已经是遗孀的邵氏听闻此事,先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便去纵火烧毁刘遐军队的军械库,事发突然,众人救援不及,兵戈凶器毁于旦夕,但妄图作乱之人也没有了利器成事,被邵氏一并捕获问罪。千疮百孔的国家免去了一次丧乱,疲敝不堪的百姓也少去一次流离。
听闻邵续教女,常引典籍与史论,不止文义,亦教女骑术纵马,视若子嗣培养。最终此女为国维安,为家免祸,不可不谓之使人深感邵续之远见明察,邵氏之国士襟怀。
“假使庾姓世家教女怀此德量心襟,江左北伐天下再统未必无告而终矣。”
这个结尾她再满意不过,重重一笔落下,也听击罄声同时响起。
糟糕,还有一个时辰考校便结束了!
卓慧衡赶忙再研开墨块重新添水,拿出新纸,写上籍贯姓名,抄录策答。直至最后抄完浑身松弛的瞬间,她才感到一丝眩晕和浑身的疲惫,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轻轻一抹便能在额头上抹下豆大的汗珠。
幼时病发之态似又袭来,呼吸被扼住的苦痛已许久没有体会,此时犹如老友再逢,却不那么热络相熟。
卓慧衡咬紧牙关,怕因自己昏厥意外等事取消资格,她反复鼓励自己,心说道:坚强些,再坚强些,哥哥省试三日,无人打点衣食,大到备试小到起居琐事必须亲力亲为,那时的他只会比自己更为难熬,他却可以展才扬名,又于金殿问策中独占鳌头,自己未有哥哥当日一己之力兼顾诸事的艰难和分乏,更不能露出哥哥未有之软弱。
终于待到完试,公主府女官收上众人试卷,卓慧衡缓缓而出,但见大多同考女子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形,面色惨白不说,有些连下唇都咬得快不见血色,四个时辰的长考对她们来说是未曾有过的考验,她们自幼哪经历过科举般的参答要求?都是头一遭体验如此的艰辛与重任。
但是没有一个人中途放弃。
行至门外,各自马车上随着声声呼唤,下来的不止有丽装贵妇,还有许多人家未及笄的少女和未及冠的男孩。他们都是来接自家姐妹的,好些女孩见了家人已是坚韧不住,扑到亲人怀里便落起泪来,却也是笑中有泪,在家人的搀扶下入了轿厢。
卓慧衡很希望此时父母尚在接她回家,又忽然想到,当日哥哥三天煎熬走出考场,得见其他士子皆有父母亲眷相接,却唯独他孤独一人,心中该有多悲恸怀伤……
“二姐。”
“二小姐!”
两声熟悉的呼喊讲她尚未飘远的思绪扯回,叫她二小姐的当然是阿环,可为何悉衡也在?
二人上前扶住她,满面忧色溢于言表,慧衡音色虚弱至极,仍是勉力开口问道:“弟弟,今日不是旬休,你怎么回来了?”
“我跟书院告了假。”悉衡虽是十六岁,但已比慧衡高了一踵,他扶住姐姐手臂,让慧衡可以倚靠在阿环身上的同时不至于完全倾倒。
“胡闹!”慧衡强撑着说道,“什么小事就要告假?你们院监居然也准了?”
悉衡神色不改,凛然道:“为何不准?我说我姐姐今日参加选撰考,堪比科举,是我家头等重要之事。哥哥带三姐外放于岭南,如今家中只我一个亲人,无论手足情理还是家门人伦我都不能不去。院监答允,只需我今日夜间闭院前返回即可。”他顿了顿,似已预料到二姐会说什么一般,又道,“当年哥哥赶考,我不能送接已是遗憾,今日姐姐应科,我为家人,自当如此。”
慧衡刚才还很坚强,听弟弟这样一说,顿时眼眶发热,只是她双脚虚浮,已是虚弱至极,只感动又幸福地点点头,任由二人将她搀扶上车。临行前,悉衡让阿环先入车内,自己取出两份茶盏,行步至旁侧一车,向一位仪态华贵过衣饰许多的妇人双手奉上,谢道:“我家准备不足,多谢夫人请邀赠茶,六月渴热得缓,晚辈送还饮具,再谢。”
妇人身侧的侍女接过茶盘,而自那含笑妇人后冒头一个看样子和悉衡一般年岁同等身高的少年,他率先答道:“有什么好谢的,咱们都来接自己姐姐,别客气。”
妇人并未斥责他冒失,依旧笑着对悉衡说道:“方才其余人家都快马加鞭入帷内,唯独你却别车相让,令我家先行,可见是位小君子了,古人云:‘君子客茗,蓬荜之家亦可生辉’,这里虽然不是陋室,但你与我小叔小姑年纪相仿,我也望他们能自你稳重大方的君子所为熏陶一二,不必多加客气。对了,你家姊已上车了?”
悉衡点头行礼:“是,已接回家姊。”
“我家大姑也已在车上了,她们今日疲累,你回去要吩咐下人好生照料,记得备些易消食的茶点,不要一味油腻热菜。”妇人声音柔缓宛若慈母,关切之情真挚可表。
“大嫂,你说得好像我和小妹像是山村野人一样不懂礼数。”少年说完自己朗声先笑,回头招呼自己妹妹,“阿络,你刚才不是还想知道小君子的姓名吗?此时不出来问人家就要走了!”
在车边一直躲着一个茜色莲裙的少女,和呼唤他的哥哥看起来年纪相仿,左不过一两岁差,此时已是面红耳赤整个人缩回车侧,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怒道:“我没有!你别瞎说!”
看悉衡稳重老成,而自己家两个还像个孩子,妇人无奈莞尔,又柔声道:“还请不要见怪,我夫君在朝为官常年外放,家中弟妹甚少管教,他们个性跳脱无礼,实在是叨扰了。”
卓悉衡见他们家人之间多似自己家人般相处自如欢快不假辞色,可见兄妹感情甚笃,只有温情同感,哪会嫌弃?他不自觉唇边溢出一丝温和笑意,轻声道:“我与姐姐在家也是如此要兄长相烦,只在家人眼际耳侧,若讲礼数就太苛责了。”
“是这个道理!大嫂,哥哥不也这么说的吗!”少年听完笑道。
妇人笑着摇头,要卓悉衡快去陪伴家人,他们也要回家了,此时少年才乖乖站好,以平辈的礼仪告别,只是方才那个穿茜色裙子的少女却怎么都不肯出来,钻进自家马车的轿厢里,再不出半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