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一心求死,在死亡面前,每一个人都同样心怀畏惧。尤其是当热血消去以后,便只剩下苟且的本能,这固然也是任一族群延续的需要,也许并不值得可耻。
但比起死亡来,更为可怕的是失去希望。凡人的一生,相对于历史的漫长来说犹如一瞬,封妻荫子、功成名就乃是生的需求,但当死亡降临之时,一切都重归于虚无。那么千百年来,人们仿佛在忙忙碌碌中反复重复着这一过程,存在又有何意义呢?
很少会有人对自己的一生心存疑惑。
因为由个体所构成的文明与族群乃是建立在无数的砂砾之上,砂砾来来去去,帝国兴衰荣辱,而历史一往无前,但却终究留下印记。凡世之民一点点地改变着世界与未来,或许每个人都在重复着由生至死的过程,但今天与明日毕竟有所不同,或许未来与希望正是这个问题的终极答案。
然而此刻,这个答案已经失去了意义。
怅然若失中,维罗妮卡听到旁边一个贵族在哽咽:“谢天谢地,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就再也见不到家人。只要精灵们允许我们入境,我就立刻带家人搬到卡若里斯,要是黄昏之龙打到那个地方,再想办法去九凤……”
维罗妮卡转过身,看到那个满面泪痕的贵族,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促使她开口向对方问道:“那九凤之后呢,又去什么地方?”
那贵族答不上来,一时竟呆住了。
维罗妮卡见状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她分开人群走了出去,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一眼却看到了不远处仍旧在座位上的路德维格公爵,说来令人感慨,对方最先坚定地站在她的对立面,但在投票之中却意外地选择了弃权。
路德维格公爵茫然失措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有几次想伸手去拿自己的怀表,但手哆嗦得厉害,竟都拿了一个空。
维罗妮卡看着这个人,明白或许在两种上绞架的方式当中,后者选择了对自己更残忍的一种,他抹杀了自己的希望。
但其他人或许因此可以走得更体面一些。
纵使维罗妮卡有心说一些什么,但面对一瞬间老了十岁的路德维格公爵,却也难以开口。她感到心头堵得发慌,留在这座要塞之中未必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可正确的选择又在何处呢?
难道真的已经希望尽丧了吗?
她可以留在这里慷慨赴死。
可其他人呢?
圆桌的一角,大德鲁伊灰怒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银色联盟的工匠巫师们也在退场,虽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巫师们只是互相讨论着,时不时摇头,脸上很少带着笑容。
只有山民与高地人的代表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事不关己地看着另一边银湾的代表们。这些小贵族们正在讨论着自己的去留,更关键的是,银湾的联军应当怎么拯救?
法恩赞人也在起身,收拾桌子上的各类羊皮纸文件,而在他们身后白城诸邦的的使节走得更早,正成群结队地向外走去。大厅之中闹哄哄的,有人还在向大德鲁伊灰怒点头示意。
但这时——
大厅内一直冷眼旁观的风精灵们忽然齐刷刷从自己位置上起立,集体向大厅的南门看去。
维罗妮卡正准备离开,但她却发现在不远处,一直对周围变化茫然不觉的路德维格公爵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颤颤巍巍从自己位置上站了起来,目光直看向她身后。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许多人也正在回头……
布加人停在了北边的大门外,白城诸邦的使节被他们堵在后面,两者都在转身向这个方向看来。
还在位置上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法恩赞人看向自己的同僚,而银湾的代表们则面面相觑。大德鲁伊灰怒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回过身,有些意外地看向这边。
‘咔嚓’一声轻响。
南边的大门竟被人推开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大厅内霎时间安静了下去,因为人们看到一排排身披银色甲胄、头顶带翼尖盔的精灵禁卫从大门外一涌而入,拱卫着一个人类少年步入了大厅。
大厅内的所有风精灵,在这一刻都下意识地折身行礼。
但他们所行礼的,并不是那个人类少年。
而是少年手中所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