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凝料他也不敢说谎,便让宁安放开了。“走吧。”
见刀从脖子移开了,道士趴在地上松了口气,幸好脑袋还在,可太倒霉了,明明是来找乐子的,怎么就碰上了个要打要杀的主儿呢?等查出此人是谁,定是要告诉给国师,让他为自己报仇!……许清凝从一晌贪欢出去后,心情反而更乱了。秦听云去世之前,赵雨燕是进了府,但许竣这个人吧,虽说不专情,但也不是宠妾灭妻的。他对赵雨燕算不上特别好,不至于为了赵雨燕去对秦听云下手,何况秦听云还生了一双儿女。再说了,秦听云是王妃,身边婢女仆从不少,就算赵雨燕偷偷摸摸想做什么,也不至于半点风声都无,秦嬷嬷也是个聪明激灵的,她不可能完全没察觉。许清凝还记得秦嬷嬷说过,秦听云是生她之后伤了身体、日渐消瘦而死,不是因为别的。秦嬷嬷不可能骗她的。所以这些年,许清凝一直自责愧疚,要不是为了生她,娘亲就不会死,导致她对生孩子也有一种格外严重的恐惧。宁安见许清凝愁容满面,“郡主在怀疑,先王妃是被赵氏害死的吗?”
许清凝:“要真是赵雨燕害死的,也就好办了。”
宁安:“那……和赵氏无关?”
“若和赵雨燕无关,她也不会做贼心虚请道士来驱邪了。”
许清凝撕碎了那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红纸,“她肯定是做过什么对不起我娘的事。”
许清凝心想,她还得去找秦嬷嬷仔细聊聊,当年服侍过娘亲的人,只剩下秦嬷嬷了。结果刚出来,外头就下起了雨。许清凝很不喜欢雨天,语气有些不耐烦,“一要入春就天天下雨,真是没完没了的。”
宁安撑开伞,走在她身侧。忽然一列人骑马冲过来。马蹄横冲直撞,踏过水洼溅起一地泥水。宁安挡在许清凝前面,那泥水尽数溅在了他身上。许清凝眉宇微怒,朝那列人看去。这是哪里来的人,在街上纵马?为首的女子穿着高领紫衣骑装,乌发束成马尾,额前挂着一条银链,她手里挥舞着马鞭,神态娇纵非凡,可不就是华荣公主齐嫣吗?许清凝看清了,淡淡说了句:“她竟然还活着。”
原以为齐嫣会死在楚琼手里,没想到楚琼倒是心存仁慈了,他还真是爱这个女人啊,即便自己死了,也要护齐嫣平安。是许清凝低估了他对齐嫣的爱。这条街处于闹市,且又下了雨,道路拥堵不堪,齐嫣骑马走不通顺,打算让自己的侍卫去赶人,她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在乎别人。侍卫们也都是随了齐嫣的性子,直接把前面的人推开。不愿意走的人,他们就拿鞭子打。一时间,人群乱套了,到处挤来挤去。有个老婆婆被推倒在地,她腿脚不好,一时半会也站不起来。侍卫们急了,他们还等着给公主开路呢。“死老太婆还不快滚!”
“你再不滚的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扬起鞭子就要甩下去,却被一人给攥住了。此人穿一身绯色官服立于风雨中,身量颀长,肤色白皙,可见几分病态,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瞳正看着他。许清凝看见沈雁书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人,这么快,他就从淮州回来了。侍卫虽然不认得沈雁书,但他认得这身官袍,语气不由弱了几分。“你……你是何人?”
“大理寺卿沈雁书。”
他的声音清浅如雨滴坠地,字字有声。沈雁书把鞭子丢在了地上,然后亲自扶这位老婆婆起身,“老人家,可有伤到哪里?”
老婆婆连连致谢,她巴不得快离开,这些人都是得罪不起的。“谢谢大人,我没有受伤。”
沈雁书见老婆婆走了,“来人,把这个当街鞭笞百姓的侍卫给绑了。”
侍卫顿时就慌了,跑到齐嫣身边。“公主殿下,那是新上任的沈大人,我们这可怎么办?”
齐嫣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愤怒,斥问沈雁书:“你竟敢绑我的人?知道我是谁吗?”
沈雁书不管此人是谁,他既然做了这个大理寺卿,就有义务管天下不平事,无畏任何权贵。他刚才听见那人称她为公主,这样的年纪,大概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华荣公主了。“东齐律法规定,不可当街纵马,不可无故伤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你身为公主,也不可无视律法。”
沈雁书看向骏马之上的女子,“把她也给押回去。”
齐嫣快要被气死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人敢来得罪她!可她带来的人,到底不如这位沈大人多,都被他们给“请”走了。她恨恨盯着沈雁书:“你要是敢动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沈雁书依旧不动声色,“带下去。”
于是,齐嫣一行人都被带去了官府候审。……许清凝站在不远处,目睹了一切。齐嫣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别的官员就算看见,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沈雁书敢得罪公主了,这个人啊,还真是块硬骨头。许清凝眼角弯弯,浮现出了笑意,在这漫天细雨中,颇有几分诗情画意的美感。沈雁书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许清凝在笑。隔着细雨相望,她穿了身惨绿束腰素裙,长发半搭在肩前,云袖下可见身形纤瘦,有一少年为她撑着油纸伞,烟雨自成她妆容。沈雁书朝她颔首示意,一如往日礼节。许清凝心想,她当初一棍子把沈雁书打晕了,他该是记恨她的罢。此时骤然相逢,倒生出了几分窘迫。许清凝说:“相请不如偶遇,沈大人何不来茶楼避避雨?”
他们去了附近的茶楼坐着,空气静谧无声。沈雁书心里有很多疑惑,但看见许清凝的这刻起,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郡主是怎么回来的?”
沈雁书不是傻子,许清凝扯个谎话骗他并不容易,干脆半真半假说了。“我打晕了你,是为了向罗勇投诚,他见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没把我当回事,就放了我。”
许清凝:“真是抱歉了,沈大人。”
明明是很卑劣的形迹,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倒是坦坦荡荡。沈雁书心里生不出半点责怪她的意思。当时,罗勇虽然把沈雁书关在牢里,但也没做别的,罗勇死后,看守他的人也都散了。他柔声说:“既是小事,便算了。”
许清凝见沈雁书在大街上为了个老婆婆,都能与公主为敌,他该是刚毅不屈的性子,怎么就算了呢?好歹也要骂她几句吧……许清凝凑过了些,浅笑问他:“沈大人,当真算了吗?”
沈雁书面对这个笑容有些慌乱,他忙起身对她一揖。“雨停了,我该回去审案了。”
许清凝没再说什么,只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在视线里。这个人,还怪有意思的。“那我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