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子时的梆子已经敲过许久,即便白日里被许多烦心事搅扰,姚知正还是渐入黑甜之乡。他时而眉头皱起,时而舔舐嘴唇,翻了个身,似乎又寻到更为舒适的睡姿。
忽然间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像极了战场上圆木撞破城门的巨响,然后便是列队的兵卫呼喝着闯入。姚知正一惊而醒,蒙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管家惶惶不安的声音:“老爷,快起,大小姐归家了。”
大……大小姐?
姚知正心里打了个突:大小姐,难道说的是蔓碧?
这一惊非同小可,左右脚的鞋子都趿拉错了,抓起枕边的衣裳就去开门。风有点大,管家手中的马灯被吹得东摇西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管家的外衣都穿反了,想来也是仓促间起身的。
“你刚刚说,大小姐归家了?”
“是,大小姐,姚妃娘娘,在、在前厅……”
姚知正顾不上多问,跌跌撞撞就往前厅去,管家提溜着马灯紧紧跟上。走到半程时,姚知正注意到绣楼那边也亮起了灯火。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加了一句:“娘娘让人把二小姐也叫过去。”
姚知正哦了一声,顾不上姚蔓青那头了,脑子似乎还混沌着,一个念头忽然冒将出来:好端端的,蔓碧怎么会返家?
蔓碧入宫经年,每年只有简单的书信发回,寥寥几字,例行公事一般。再说了,近期也并没有听闻官家要放皇妃省亲啊?即便省亲,蔓碧也只是美人,怎么样也轮不上她的。
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呢?还是这么半夜三更的。
如此想着,一抬脚便迈进了前厅。厅中灯火大盛,两旁分列着宫人,正中立着的女子,娥眉淡扫,发髻高绾,珠鬟钗钿,锦绣罗裳,端的贵气逼人,见他进来,眸眼一抬,那通身的皇家气派,迫得他喉咙发干。
下意识地,膝盖便软了下去:“见过姚妃娘娘。”
即便有父女血缘,君臣之礼仍不可废。
“免礼。”
姚蔓碧不冷不热,声音中透着几分疏离。姚知正不疑有他,待想说话时,姚蔓青与张李氏也匆匆赶到了。她倒是没有姚知正那般拘泥,乍见姚蔓碧,又惊又喜:“姐姐。”
姚蔓碧微微一笑,手掌向外一摊,旁侧立着的宫人两手高举一把剑过头,毕恭毕敬地交到姚蔓碧手中。
剑长三尺,鞘镶珠玉,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难不成是皇家封赏?不通不通……
姚知正正心下揣测,姚蔓碧忽然一声冷笑,甩手将剑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响,剑身跌出剑鞘半尺有余。剑身之上,鲜血淋漓,血腥气登时逸将开来。
“家中变故,我俱已知晓。”姚蔓碧一字一顿,“展昭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卫,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此臣子,留之何用!”
姚知正心中一紧,声音竟有些发颤:“蔓碧,你不会是……”
“我已经斩了他!”
此话一出,姚知正倒还好,那边姚蔓青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倒了过去。张李氏慌忙上前扶住,姚蔓碧冷冷朝这边瞥了一眼,向张李氏道:“把她叫醒。”
张李氏诺一声,颤抖着伸手去掐姚蔓青的人中。不多时姚蔓青醒转过来,一张脸白纸般,半点血色都无。她与张李氏对视一眼,两人俱是面无人色。
姚知正叹了口气:“蔓碧,那展昭也并不是非死不可。”
姚蔓碧淡淡一笑,顺势在桌案边坐下:“青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官家的小姨子,展昭以下犯上,原本就罪无可恕,何况他还拒不迎娶青儿?我的妹子,想嫁什么样的人嫁不到?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话是如此说,只是,终归是名节有损,名节……”姚知正嘟囔了几句,还是忧心得很。
姚蔓碧微笑:“父亲,你且先下去吧,我和青儿许久未见,有些体己话儿要说。”
看似在征询姚知正的意见,实则口气强硬得很,衣袂一挥,两旁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姚知正虽有些不情愿,也只得转身离去,一瞥眼见到张李氏呆立当地,竟似魂飞天外一般,不觉心下恼怒,低声斥道:“还不退下!”
张李氏这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抬脚便走,险些让门槛绊了个狗啃泥。一时间厅中人退得干干净净,姚蔓碧站起身来,缓缓行至姚蔓青身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青儿,难得这一晚我们姐妹重聚,可得好好说说话儿。”
姚蔓青慢慢抬起头来,眸中竟是蓄满了泪:“姐姐,那个……展大人,何必一定要杀了他。”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以下犯上,斩了他都便宜他了,怎么,你觉得不应该?”
姚蔓青顿了一顿,强笑道:“不是,只是,爹爹之前说,想促成我和展大人的婚事。”
姚蔓碧淡淡一笑:“这世上的好男子数以千万计,多的是想与我姚家联姻之人。改日我同爹爹商议,另给你择一门好夫婿。”说到此处,秀眉微挑,似笑还嗔,“说到这儿……青儿,你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姚蔓青一怔,蓦地局促起来,讷讷道:“姐姐,这个,哪里是由得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