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营州人都是知道的,突厥人并不全是坏人,他们有一些一直就在营州附近住,日子过得虽然贫寒,却与营州人一向友善。这些人正是其中的一些,突厥大批撤走时他们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枇杷生在折冲府将军家中,对这些人总归是极陌生的,军中有知道的人就过来说明了情况。
犹豫了一下,枇杷最后还是挥挥手,“算了,将他们都赶出折冲府,”又向会说突厥话的阿鲁那几个说:“告诉他们,再进折冲府里我们就不会客气了!”
赶走了突厥人,大家到处转了转,枇杷便在折冲府留下一千人,要他人现在就开始修缮房屋,重筑府墙,等春天的时候再将他们的妻小接过来,耕种纺织,过上几年,就应与先前一样,成为战时拱卫营州,闲时屯田的折冲府。
将折冲府的事情布置下去,枇杷出去时,就见被赶出来的那些个老迈的突厥人正带着他们为数不多的牛羊蹒跚地向东边的一片荒地走去,枇杷叹道:“他们怎么不回大漠?”
有人便说:“大漠的日子要比我们这里苦得多了,那里没法种粮食,也没有茶、盐、棉麻等等,只有草原,所以突厥人只能喂养牛羊。现在他们留在这里,还能用牛羊皮毛、肉奶换些粮食吃,比大漠要好些。”
枇杷遂叹道:“为什么突厥人一定要来抢我们,大家好好地各自过日子,没有什么就做生意相互交换,那样多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那些突厥可汗、王爷和首领可不愿意,他们手中有兵,最喜欢抢我们的东西,才不愿意交换呢。”
“正是,我们不用和这些贫穷的突厥人计较,但要是能抓到左贤王,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枇杷说着,突然又想到了那一次在山岗上的相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左贤王呢?
只是那件事情终成迷题,不可能再解了,再不释怀亦无用。
两个折冲府建了起来,枇杷免不了要时常过去看看,偶尔还会遇到留在折冲府外面的突厥人。她每一次都当做看不见,因为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不过,看到他们的样子,折冲府里的军士们应该也没有为难他们。
这一天正是芒种,枇杷从折冲府回了营州,自东大街走过,一眼瞥见营州城内最大的酒店杏花村前面拴了几匹骏马。营州内并不缺好马,但是这几匹马还是立即吸引住枇杷的目光,实在是少见的神骏。蓦然间,她心里一动,走进了酒店。
杏花村是营州为数不多有二层楼的店,所以一般人到了这里,都喜欢到二楼喝酒,枇杷在一楼的大堂里扫了一眼,就直接上了楼梯,见临窗的一个位子上坐着五六个人,虽然穿着打扮都与常人无异,但是枇杷还是一眼看出了他们的不同,尤其是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
三十岁上下的年龄,身材魁梧、即使坐在小小的酒店里也压不住他非凡的气概,那张脸,正是方方正正的,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鼻若悬胆,满腮胡须,只是胡须是黑色的?
枇杷只做若无其事地向那张桌子靠近,可是,那人已经感觉出不对了,锋利的目光扫向枇杷,然后他猛地用手在桌子上一撑,就势跳上了窗子,低吼一声“走!”就要从窗口跳下,而下面正是那几匹骏马。
只要上了马,闯出几十步之外的东门,外面就是海阔天空了。可这时,枇杷已经一个箭步到了另一个窗口前,摘下弓搭上箭,正对着那人,喝道:“不要再想逃走!”
就在这时,与那人在一张桌子坐着的几个人也动了,有向枇杷扑过来的,也有要跳下窗子的,可是枇杷占据的位置太好了,无论那人是留在屋子里还是跳出去,她的箭锋就如附骨之疽般地跟着他,而她手下的阿鲁那等人也跟着跑了上来,拦住了扑向枇杷的人,双方撕打起来,铠甲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将整个小楼的楼板震得当当响。
在一片混乱中,那人与枇杷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看看枇杷手中的箭,又看看打成一团的两伙人,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出营州城了,刚刚绷得紧紧的身子马上松驰下来,重新回了屋子,“大家住手,这位将军一定是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来做生意的。”
可是枇杷的弓箭却依旧只对着他,冷笑道:“左贤王,你胆子还真不小!”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只有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然后他突然停止了笑声,“你就是鹿城西山岗上那个人?”
“不错,”枇杷见阿鲁那他们将这些人都捆得结结实实的,才放下了弓箭,“跟我去见节度使吧。”
左贤王并没有一点窘迫,也不见丝毫卑躬屈膝,而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笑着点头,“我来营州如果能再见到玉节度使,也算不虚此行了!”
枇杷虽然恨极了左贤王,可是还不免被他的气慨所折服。他是突厥人,但确实是个英雄,不用说在营州,就是放眼京城,也找不出能与他的气慨不相上下的人物!这样的人,可杀不可辱。
是故,在确定他跑不了之后,枇杷亦很客气地道:“玉节度使也时常说起左贤王雄才大略,是突厥人中的英雄。”
左贤王却突然道:“你是玉节度使的女儿?”虽是问话,但语气里却非常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