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长安城的日子虽然并不久,但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此处。心中的郁闷,不由更加增巨。
恨声道:“你这妖女,要杀便杀,休要如此侮辱人!”
柳梦蝉眼波流转,脸颊瞬息酡红,吃吃笑道:“臭呆子,就算侮辱你,你又能怎样?”
松赞干布忽然一头撞向礁石,柳梦蝉伸手托起他头,轻轻拍了他额头一下,这才笑道:“你这呆子,却只能像那大笨熊一般求死!哼,有色心没色胆的呆子,那日你偷偷看我,当我不知吗?”
当时柳梦蝉不以为。看着他满面羞红,不由格格娇笑,“臭呆子,有色心,没色胆。哼,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君子,到头来,也和那些男子一般。”虽然话是如此,但言笑晏晏,似乎极为开心……
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登时脸红心跳,尴尬无语。
柳梦蝉脸蛋红透,别着头恨恨啐道:“瞧你故作老实,原来也是个轻薄无赖之徒。”
松赞干布羞惭尴尬,满嘴苦水,这可真是倒打一耙,明明是她扒了自己的衣服,却还要将责任冤枉给自己。
想到这里,心中一惊,忽然想起一桩旧事来。
那一日,他得胜之后,在白石城里饮宴诸将,但那一日,他隐隐记得,背他回去的并不是潘巧儿,而是几位行军的将佐。但潘巧儿后来怎么又会跑到他房里来?
心中一惊,难道是有人故意要冤枉于他?只是他在白城之中,无缘无恨,究竟又是谁要来害他?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恐惧的念头,难道……难道是她?
忽然问了一声,“你可认识一个叫潘巧儿的女子?”
柳梦蝉眼中闪过一道迷茫,“那是谁?我没听说过。”脸上又是一红,“呸”了一声道:“你这呆子,故意岔开话题。哼,美得紧呢!”恼羞成怒之下,便想一脚踢去,将他那使坏的地方踏平。猛一顿足,走了开去。
松赞干布面红耳赤,恨不能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刚刚想到的事情,便也在转瞬之间,遗忘的干干净净了。
却听柳梦蝉恨恨道:“呆子,你莫急,我这就给你挖个大洞。”果然弯腰蹲下,在他身旁的浅滩上挖掘起来。
过了片刻,便挖了一个八尺来长,四尺来深的长形泥洞,底部前高后低。站起身来,似喜似怒地盯着他,突然“噗哧”一笑,脸上又蓦地一红,笑道:“你不是要找个洞钻进去吗?那就来吧!”小心翼翼地将他拉扯过来,斜斜地推到那泥洞中,头上脚下斜插其中,又忙不迭地将掘出的白沙尽数倒回,又在上面来回踩踏,压得严严实实。浅滩说不出的柔软温暖,身子陷在其中,极是舒服酣畅。更加令他快意的是,那尴尬终究掩盖过去。
柳梦蝉瞧他全身埋没泥中,只有脑袋露在浅滩之外,神情呆呆的煞是有趣,不由得格格笑将起来。弯下腰,面对面地凝视着他,吃吃笑道:“你这个大呆鸟,大笨熊,现在又成了埋在泥里的大呆瓜,过些日子开花结果,生出一串一串的呆瓜来,那可大妙啦!”
松赞干布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索性闭上眼睛不理她。心下直犯嘀咕,这妖女千里迢迢将他带到极北之地,难道只是为了将他埋入沙中吗?
忽然额上一凉,麻痒无比。睁眼望去,只见柳梦蝉沾满泥沙的纤纤玉指正在他脸上乱画,春花也似地格格脆笑:“既是个呆瓜,总得有些瓜蒂、瓜蔓才是。”龙飞凤舞片刻,左右端详,格格直笑,甚是得意。笑道:“好啦!呆瓜,我不陪你玩啦!”将手指上的烂泥白沙在他脖子上胡乱地蹭擦了一通,起身翩然而去。
松赞干布吃了一惊,大叫道:“妖女!你去哪里?”柳梦蝉笑而不答,掠到他身后,似是往南面海岸而去,远远地听见她的歌声,越来越淡,终于细不可闻。
松赞干布埋在这海滩之中,周身不能动弹,连头颅也不能转动,心中惊怒交集,又带着一丝惊惶。这几日他一直与这妖女在一起,彼此相依,但此时突然不见她的身影,心中竟然蓦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又像是恐惧,又像是失落,说不出的难过。
情急之下,大声呼喊,但海风呼啸,波浪声声,却听不见那妖女的应答。心下更急,嘶声狂吼,继而怒骂,但任他如何高呼大叫,一无回应。到了后来,喉咙干渴嘶哑,如火烧一般,所发出的声音连自己听了也觉得难听。
心中空空荡荡,浑无着落,蓦地一阵悲凉恐惧,难道自己当真被这妖女丢弃在这北极了吗?看着雪白的浪花从左前方不住地翻涌奔腾,层层逼近,心中测算,不过一个时辰,那潮水必定便要淹没自己。
他常年混迹在珠峰之上,水性极好,只是他水性再好,却也不是东海水族,能够在水下呼吸,这般在水下至多能支撑两个时辰,等到潮水退却时,多半已被溺死,那时候他可真就成了一个呆瓜了。
心下悲苦,暗道:想不到我松赞干布堂堂八尺男儿,竟会被海水淹死,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突觉滑稽,仰天哈哈狂笑,笑声沙哑,在海风中弱不可闻。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竟然毫无恐惧之感,只觉得这样才好,才是一种生命之中的大解脱。想起活佛在他来之前曾经说过的预言,他在大唐国,能找到生命之中的大解脱,一切的一切,便又无所畏惧了。
闭上眼睛,只是想他这一辈子处处与天争,这一次,想争也争不得了,只有一切都随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