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三胜,咱当初在专政队可订有条约,谁处境变了也不许翻脸不认同志。我今天一进门你就左一个市长右一个市长,想跟我划清界限是怎么着?”
屋里人全笑了。有的是真笑,有的是陪笑,唯独三胜没笑。他反而想哭,不知怎么闹的,他心里总觉着今天这个李会民已不是当年那个李会民了,可人家还当真没变样!
李会民说:“你忙,我不扰你,今天中午我上你家找你去。你预备饭,我带酒。就咱俩,我跟你说句体己话!”
“别、别,你这会儿才通知我,我准备不及。改个日子吧!”
“你甭准备,刚才我看见外边卖豆腐,来上一斤。什么也别放,白水煮,完了蘸咸菜汤辣椒面就行。一言为定了!”
三胜的女人,原是唱刀马旦的,文化革命坏了腰,如今也在当教员,做菜很有两手,说是来不及准备,也还弄了满满一桌子。
李会民把带来的五粮液打开,让弟妹、老三同饮一杯。——这位市长地下工作干惯了,确留下点江湖习气,开门见山说:“前几天,我刚领导学习了个文件,反对走后门。今儿个我得犯点纪律,走你个后门儿!”
三胜说:“你这市长在这件事上还没我明白。患难之友,互相协助,这不叫走后门。什么事?是要看戏不是?”
“不错!”
“小张君秋在这儿唱《诗文会》,票不好买,你又不愿搞特殊,对不对?几张吧?归我,我拿钱买。”
“我不想听《诗文会》。”
“听什么?你点。小张叫我师叔,我点什么她不敢驳!”
“我听《铁笼山》!”
“什、什么?叫青衣唱《铁笼山》?您叫我开飞机好不好?”
“三胜啊,如今中央有精神,要精简,我双手拥护。老党员不能不带个头吗?我申请退休了。”
“这怎么说的?”
“退休之后,我不想再住城市,想回我老家去;又清静,空气也好。我多少劳动点,能在社队起点作用。自己也多活几年。”
“那倒敢情好了!”
“可以后我就没多少机会进城看戏子。这几年我别的戏也看了不少,唯独这《铁笼山》,自从抗美援朝的时候,沙慧斌到这儿唱了一出,别人再没唱过。我想临走前看一场,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一回了!”
“这可难了!没人会呀!”
“你会!”
“您听谁说的?”
“在专政队母猪下崽的那天晚上,咱俩值夜班。你在猪房里给我连说带比划,有这回事没有?”
“有,可那是随便比划,要真唱……”
“怎么样?”
三胜的爱人说:“他有个毛病,影范儿!”
三胜解释说:“就是一坐正位就怯场!你找角儿去。我当下串。”
李会民说:“一不卖票,二不要人多,咱们机关开个联欢晚会。前边大伙出节目你看,最后你出节目咱们看,这总行吧!出什么笑话也是内部联欢,不算出丑,只当是逗笑,有什么关系?”
三胜还在支吾。他爱人说:“你平常总提老李长老李短,老李要退休了,这点意思你都办不到,可也太说不过去。你也多年不登台,自己过过瘾也好么!去吧,你上,我给你跟包去。”
三胜想了想说:“《铁笼山》要紧的无非是一个‘观星’,一个‘起霸’。因为后边开打没人傍我,只能取消。‘观星’我有把握,沙先生指点过我,我也还拿得起来。可唯独这《铁笼山》‘起霸’要打大铙,嚓、嚓!那玩意一响我就觉着我不够范儿!”
李会民说:“那好办,咱不打大铙就完了。”
“不打大铙还叫《铁笼山》吗?”
“联欢晚会么,不必太认真。我把戏看了,满足心愿了,打不打大铙不在乎!”
“咱说好可不请外人!”
“你怎么这么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