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黑得早,下课结束,外面已是墨黑一片。夜掩盖了一切丑陋,在灯光的修饰下,显露出一种梦幻、迷离的美。他走出楼梯,竖起衣领,听到后面噔噔的脚步声。
阮画尘气喘吁吁站在他面前,朝前指了指。街角有家意大利饼屋,提拉米苏非常好吃。
然后呢?他问道。
我们一起去吃。她还穿着高中校服。那件校服太宽大,她像穿了件袍子。
谁付钱?
她指着他。
为什么是我?
我看到姑姑给你信封了。
那是我的劳动报酬。
她瞪大眼睛。如果我的数理化没那么差,你就没有劳动对象。所以,这钱应该分我一半。
这是哪门子道理?何熠风失笑,却不想反驳。领着她穿过斑马线,去了那家意大利饼屋,买了一客提拉米苏。
你要不要尝一下?她自然地挑了一匙,凑到他嘴边。
他知道小女生们喜欢分食,买两个菜,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不分彼此。他看着那匙中的点心足足有五秒,然后摇了摇头。
她吃得津津有味,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二战时期,一个意大利士兵的妻子打算给即将出征的丈夫准备干粮,但由于家里贫穷,因此她就把所有能吃的饼干和面包都做进了一个糕点里,那个糕点就是提拉米苏。因为提拉米劳在意大利语里有“带我走”的意思,象征食用者吃下的不只是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似乎阮画尘除了数理化不太灵光,其他知识都非常丰富,包括别人很少问津的旁门左道,她连二十四节气都能倒背如流。甚至,她可以安静地坐一天,画好一张世界地图。
陆地,海洋,岛屿,山脉,高原,大大小小的城市······她仰起脸,鼻尖上满是汗,手指被铅笔灰染着乌黑。怎样?那双眼睛,有着灵动的清秀,荡漾着浅浅的湿润。
他的脑子蓦然死机。杀掉病毒,正常运转后,何熠风再次肯定,阮画尘是个异类。
这只是个开头。以后,在他拿酬劳的日子,他都会带着她出去吃点什么。阮画尘的要求不高,有时是路边一只蛋饼,有时就是一根玉米。
离小区不远有条美食街,那条街上好像每天都在过节。粽子,月饼,汤圆,这些应节的食物,这儿什么时候都有。阮画尘最爱来这里的,一家挨着一家的吃。医生都有点洁癖,对路边摊没好感。但看着画尘那吃得满足幸福的样,何熠风什么都不说,付钱付得很快。有时,碰到品种特别多,画尘就矛盾了,什么都想尝,肚子又塞不下。于是,各种买一点,一分为二,他吃一半,她吃一半。
糖炒栗子的摊位最远,得走好一段路。老远就听到炒栗子声,一铲铲尽是跳跳脱脱的冬阳,热辣辣的,香炽炽的。在寒风里看着她吃得那么香,冬天也像没那么冷了。
时间飞逝,都已是高二的秋学期。画尘的数理化勉强有点小小进步,师兄对何熠风说,画尘的爸妈希望他能辅导她到高中毕业。
何熠风没说话。其实,何止是辅导。画尘的姑姑见何熠风学识丰富、人品高尚,很值得信任,索性画尘的什么事都扔给他。她说她是一家庭妇女,没读过几天书,只能负责画尘吃好穿好,其他都不懂。
家长会,是何熠风来参加。
文化艺术节,画尘有表演,何熠风坐在台下观看。
画尘参加夏令营,何熠风来学校签字。
周六晚上去上芭蕾舞课,何熠风负责接送。
阮画尘有一次上课发高热,师兄第一个电话打给他。他咬牙切齿问道,这应该先通知她姑姑吧!师兄叹了口气,你不是医生吗,打给姑姑,还是要找你。一口腥甜漫到嗓子口,何熠风无语问苍天。
虽然每一次他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明明写着“我不情愿”,但还是来了。就像今天。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何熠风觉得都过了几个世纪。画尘没让他等太久,背着书包向他走来,脸上挂着笑意。
几个勾肩搭背的女生从他面前走过,抿嘴偷偷乐。
那就是阮画尘的老公。
真的?是大学生吧!
嗯,听说一起两年了。
哇,好成熟呀!
吃吃的笑声飘远,何熠风的脸刹时就黑了。
大学里也是这般,男生女生谈恋爱,都不说这是我男友,这是我女友。而是故作豪气称呼,这是我老婆,那是我老公。仿佛这样真实感更强烈些。
这是戏谑,也是调侃,可是听在何熠风耳中,却像讽刺。他发火了,不等阮画尘,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