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是翻经节,尤其在江南一带,这节日颇为盛大,每到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将衣裳棉被置到户外晒日阳儿,碧野上一重重七彩斑斓,绚丽喜庆。
翻经节在江南盛行,但在北方却鲜有人提,就连京师埠盛之地也是甚少人过,除了一些从江南乔迁过来的官宦子弟,会在这一日邀请同乡的文人雅士一齐到郊外吟诗作赋或是在清观寺庙烹茶清谈,反正,就是借着节日的由头附庸风雅,吃喝玩乐。
栊晴就是其中一员,她平生最好过节,凡事能跟节日沾上边的就要当成年来过,沾不上边的也要编出故事硬说成节,六月六她当然不会放过,一大早就吵吵嚷嚷得要刘婶做年饭包饺子,还要拉着屋子里的人去外头游玩。
刘婶包饺子的功夫,梅荨正站在廊檐下喂大白,大白勾着食物,一双豆子眼却不安地四处乱瞅,见到栊晴过来,瞳孔瞬间放大,惊叫一声,扑腾着翅膀就飞入了屋子里。
小银花探出脑壳吐了吐信子,嗖的一声从栊晴的袖子里蹿了出去,追踪着大白的气味,朝屋子里迅疾蜿蜒。
“砰……”一声巨响,栊晴迅雷不及掩耳得赶在前头把槅扇掩住,小银花一头撞在硬木板上,脑袋晃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夹着尾巴又钻进了栊晴的袖子里。
本来大白是搁在栊晴屋子里养的,无奈小银花太过嘴馋,成天对着大白流口涎,只要主人不在,就去骚扰大白,栊晴好不容易把它养得这么肥了,自己还没吃,怎么能让小银花捷足先登呢,由此才把大白转移到梅荨这里来了。
“姐姐,我们去外头玩吧”,栊晴绘声绘色地道,“昨儿晚上刚下过骤雨,今儿肯定极凉爽,最适合去郊外高乐了,陆神医说姐姐要多去外头活动活动,不要劳神思虑,这样才对身子好,更何况今儿是翻经节,刘婶都煮了饺子了,要是再不去外头耍耍,多对不起这堆饺子呀。”
“好啊”,梅荨坐到红漆坐凳上,“今儿天气好,我们就去城外头逛逛,嗯……去朱雀桥吧,那里草木葱茏,有山有水,可以让小挚给我们烤鱼吃。”
“我去叫他”,话还没完,栊晴就飞檐走壁闪去东厢房了。
厨房离栖雪居不远,所以刘婶直接就把热腾腾的饺子端到梅荨这里来了,彼时,栊晴他们都已经在八仙桌旁端正的坐好了。
见到白花花的饺子,栊晴不由搓了搓手,一把抓起竹箸,二话不说就狼吞虎咽起来。
“小晴,慢一点,后头还有呢,小心烫着”,刘婶边在围裙上擦手,边笑容满面地道,“小姐,趁热吃,吃完了我再给您盛去,您先吃着,我去下饺子了。”说罢,且去了。
“野人才不怕烫呢”,刘小挚见到栊晴的吃相,不由摇了摇头,他将缠枝牡丹折碗里的饺子夹了几个放到梅荨碗里,灿笑道,“姐姐吃一些尝尝味,不要吃太多了,你身子不好会积食,搁些醋吧”,说着,就把桌心的杏叶磁壶推到了梅荨手边。
待他回过头来再夹给小汐的时候,原来放折碗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刘小挚目瞪口呆地将目光移向栊晴,果然是她抱着比脸还大的折碗在埋头苦吃。
刘小挚楞了半晌,只憋出一个字:“你……”他放下竹箸,揪起栊晴的羊角辫,斥道,“我的天呐,你根本不是野人,你是野人他爹,有你这么吃的么,你……”他的话被李砚汐轻轻的一扯给打断了。
“小挚哥哥,没关系的,让她吃吧,反正还有呢,再说,她比我们俩都小,让着她吧”,李砚汐扯着他坐下,眼睛瞅了瞅门外,喜道,“你看,刘婶来了。”
“还是我们小汐通情达理,这个野人没得救了”,刘小挚将绣墩往李砚汐旁边挪了挪,像是要跟野人拉开点距离。
刘婶跨进门来,搁下手中的折碗,瞪了刘小挚一眼,轻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欺负小晴,你是做哥哥的,凡事要让着点儿,你要是再不改,我就告诉你老子,看他打不打你板子。”
“我知道了”,刘小挚低着头,眼睛却朝着栊晴翻白眼。
梅荨放下双箸,温笑道:“刘婶也坐下吃吧。”
“好好”,刘婶斜签着坐到绣墩上,吃了起来。
用完早饭后,几人坐着八宝珠络马车朝朱雀桥逶迤而去。
城外头的草木被宿雨洗的碧绿碧绿的,衬得掩映其中的那座朱雀桥分外精神,桥面的朱漆有些剥落,上头还笼着薄薄的水汽,桥下头是一条小溪,清澈的可以看见里头乌溜溜的游鱼。
马车还未到,栊晴就掀开翠帘一咕噜溜了出去,钻到草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刘小挚瞅着她取笑道:“小心翻到河里喂了鱼。”
李砚汐朝外头瞅了瞅,扭头对梅荨笑道:“荨姐姐,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反正也只有一小段路程了,咱们就信步走过去吧,看看这景色也好。”
梅荨点首同意。
马车稳稳当当停了下来,几人鱼贯而出,这里的青草长得格外茂密,踩上去软绵绵的,甚是舒服,李砚汐蹦了蹦,喜孜孜道:“这么软和,难怪小晴喜得翻筋斗呢,我要是会,也要翻几十下呢。”
“小汐,你在这里陪着荨姐姐,我去拉那个野猴子摸鱼去”,刘小挚把胭脂闪色坐褥平铺在绿茵上,置好矮几茶盅,果子棋盘,“你们先对弈吧,有茶有果子,这里人也少,清静的很,等摸好了鱼我们一齐烤着吃。”
刘小挚说罢,就奔到栊晴跟前去了,一把揪住她的羊角辫,将她往桥下拉去:“别瞎玩,你不想吃本公子亲手烤的鱼么?”
栊晴被迫低着头,一面捏他的手腕,一面龇牙咧嘴地道:“说了多少遍不要抓我的秀发,你听不懂人话么,要不要让我的小银花教教你啊。”
小银花探出小小的脑壳,朝外头瞅了瞅,忽的一阵狂喜,抛下主人,银光一闪就窜到小溪里戏水去了,搅得本来清澈见底的溪水一阵浑浊。
刘小挚在地上拣了两根称手的树枝,又从鹿皮靴腋里掏出一把镶银匕首,坐到树底下细细削了起来,他掀起眼皮瞄了一眼已经跨到水里去的栊晴,笑道:“我知道你掌法厉害,上回是我输给你了,这回你敢不敢跟我用一样的方法来捉鱼呢,要是你还能胜过我,那我就甘拜下风,以后再也不揪你的羊角辫了,行不行?”
“有什么不敢”,栊晴回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用什么方法你都注定是我的手下败将。”
“吹牛也不打草稿”,刘小挚将匕首扔在地上,脱了靴袜,卷起雪白的膝裤,渡到栊晴跟前,将一把削尖的树枝递给她,“用这个插,有这个技术么,野人?”
栊晴绕过他递来的树枝,夺走另一根,藐视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会用了,你用这个跟我比,你必输无疑,要是你输了,以后不但不许揪我的仙女辫,还必须听我的吩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准反悔。”
“好,要是你输了,那以后凡事都得听大哥我的,你要是反悔,以后我就再也不烤鱼给你吃了”,刘小挚挺着腰杆说道。
栊晴乖顺地点点头,眼珠子却乌溜溜转了转,趁刘小挚不注意,屁股一撅,就把他整个人拱到水里去,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声,水溅起有一丈高,栊晴抹了一把脸,指着他笑的前仰后合。
刘小挚无奈地抹干净脸,撑着手准备起身好好教训她一番时,却蓦地发现压在手底下的东西软软圆圆的,不像是泥沙鹅软石,他翻手摸了摸,细细软软的材质,好像是云纱衣裳,他心中咯噔一下,忍着恐惧低头看过去,只见是一只泡得发白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