栊晴也想跟着去热闹热闹,王妈妈笑着谢绝道:“我家小姐向来不见外客,也不许人打扰,就连老爷和汐姐儿也是不见的,这回见梅小姐还是十年来的头一遭。”
栊晴撅了撅嘴,嘟囔了两句就自己寻乐子去了。
出了月洞门一直朝西边走去,前头愈发的冷清,开始还有三三两两的下人在清扫,到后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此起彼伏的竹涛声,幽静的能听见果子落地的声音。
往前经过一个穿堂,转过紫檀木嵌珐琅菡萏屏门,后头就是如海的竹林,种着清一色的淡竹,当中一条石子漫的小径,通向古翠深处。
拐过翠竹掩映的转角,便看见一间清凉堂舎,黛瓦灰墙,薜荔覆顶,苔藓成斑。
门楣上挂着黑底金字乌木匾额,虽被门前弯了腰的竹叶遮了一半,却能清楚的辨认出上头书着的“济过堂”三个字。
里头传出清晰醒神的木鱼声。
王妈妈做了请的姿势,梅荨方随她提步走进了堂中。
里面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令人身心舒坦,梅荨不自禁的深吸了口气。
屋子里光线微黯,许是外头的修竹过于茂密,房舍由飞罩隔成两间,陈设简单,一桌一椅,无一丝华贵,只有里间的一座神龛镶着金。
神龛里供着的文殊菩萨,结跏趺坐,庄严睿智。
下面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与王妈妈年纪相仿的妇人,体形适中,穿着茶褐色素纱褙子,些微花白的发整齐的梳了个低髻,除了一对祖母绿翡翠耳珰以外,身上再无其他饰物。
听到脚步声,她停下木鱼槌,缓缓起身。
梅荨上前执了一礼:“晚辈见过夫人。”
她转过身来,在见到梅荨的刹那,手中转着的金丝楠佛珠微顿。
她面容姣好,虽有许多风霜刻下的痕迹,却也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姝丽容颜,气质虽端庄,却好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使得她的双眼显得空洞。
王妈妈要过去扶她,却被她阻道:“你去上茶”,辞气和缓,寂静无波,如一口古井。
她缓步走至外间的八仙桌旁,坐到六角绣墩上,凝望着隔扇门外苍翠的竹叶,沉默良久,方道:“十多年前,我的一个姊妹同你一样,也是抚琴好手。”
她转过脸,注视着梅荨的眼睛,幽幽叹了口气:“……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宝玉成草木,无量劫数。”
她怎会知她“荨”字的由来,梅荨微微错愕。
王妈妈捧上茶来,望了夫人一眼,眼角湿润的退了下去。
她缓缓转着手中的佛珠:“世间一切诸法,均逃不过因缘二字,该来的迟早会来,我在这济过堂九年,不求福报,不求证得佛陀果海,只求冤魂得以超脱,减轻罪孽。”
冤魂,是指苏曾两家么?
“夫人定是成国公的胞妹,李首辅的妻子,李砚云与李砚汐的生母李夫人吧。”
李杨氏微阖上眼:“李夫人已经死了,如今只有在济过堂里忏悔的济过。”
“夫人说的罪孽是指什么呢?”
李杨氏沉默半晌。
“夫妻是缘,或善缘,或恶缘,因缘相聚。一生的困苦,一生的罪孽。”
梅荨若有所思。
“抚琴的好手,我唤她姐姐,我们是垂髫之交,感情笃厚,深似亲姊妹,她遭难的时候,我为了心中私利,不曾援助于她,害的她家破人亡,是我罪孽深重。”声音干涩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