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连通的内书房在荣王府中是一个素来隐秘的地方,除了荣王身边几个贴身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不允许入内,且打扫之事也是荣王亲力亲为,真不知道那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贵重物品。
书房里的桌椅陈设用的都是格调偏古的红木,屋子进深并不算大,原先是用来堆放珠宝金银物件的,后来荣王瞧着这间屋子僻静,且采光条件好,便改为了书房。
屋子里侧有一个博古架,转动上头摆着的一个看起来极不显眼的小石雕狮子,博古架便自动转开九十度,后头一扇与它同宽度的墙面也被开启,露出了里面的一小间耳室,洱泉山庄的密道便通在了这间小小的耳室里。
耳室昏暗,只点着一盏素纱六角宫灯,旋开北墙上的铜质钮印,密道口便霍然开启,与上次一样,里头温润的光晕是由搁在矮几上的男孩夜明珠散发出来的,让人感觉温煦和暖,宛如三月的阳光。
荣王独自进入暗道后,密道口又重新阖上,程霂则被留在耳室里。
梅荨依旧坐在上回坐过的交椅上,看见荣王走来,起身施了一礼,周到的礼数总是让人倍感疏远,荣王的面色凝了凝:“私下场合你就不用拘礼了,你是本我最信得过的谋臣,是本王的心腹。”既然跟她客套不管用,那就用君臣之礼来约束吧。
“多谢王爷”,梅荨的辞气永远都没有起伏,平静的让人看不到一丝涟漪,“王爷听说袁耀宗前往东风客栈抓捕也脱的事了?”
“是”,荣王在她对面落座,“我正要去宫中为晋总兵申辩,你却过来了。”
梅荨早就猜到荣王听到了这则消息会按捺不住,会连夜进宫去为晋崇钰辩白,这才急急赶了过来,她敛容道:“沂王与齐王去向晋崇钰申辩,皇上不会生疑,你若去,皇上会怎么想,他会真的以为你是为了一个忠臣而喊冤么?只怕他只会以为你是为了要争夺东宫之位,而卖给晋崇钰一个人情。”
“你是要告诉我,我这么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会让你这半年为本王消耗的心血全部付之东流么?”荣王的目光充斥着鄙夷,因为心绪过于愤懑,胸前不由剧烈的起伏着。
梅荨语调平和:“王爷口口声声说要去为晋总兵申辩,你怎知他是被诬陷的,你手中可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晋将军为人光风霁月,忠心耿耿,他常年驻守北疆,为我大洹挡住北夷的万千铁蹄,才有如今大洹百姓的安居乐业,才给了你我阴谋夺位的机会”,荣王似是对梅荨的冷漠十分不满,“英名被污,忠心遭弃,这样的痛又岂是你一介满腹坏水的谋士所能懂的,我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但我有性命,我会在父皇面前用性命担保他的忠诚。”
“王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的性命在皇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梅荨极力的压制着心底深处那道被荣王方才的言语所勾起来的伤痛,声音像冻过一样,“你的命根本没有价值,根本换不来晋崇钰的忠诚。”
“我的命确实毫无价值,但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也好过被自己的亲哥哥亲手残害”,荣王霍然起身,身后的交椅不小心翻倒,“啪”的一声响,在沉寂的密道中格外惊人心魂,“也好过你这等毫无心肝之徒在世间享受荣华千年。”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活的了千年”,梅荨特意缓和了一下气氛。
荣王一时哭笑不得,只好躬身扶起那方交椅,重新坐下,脸色稍霁,但辞气仍冷:“你来就是为了来阻止我进宫的么?”
“王爷,你不去进宫申辩,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对晋崇钰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梅荨面色却肃然,“刑部尚书杜修文是沂王的人,他去申辩最合适不过,皇上他身形多疑,倘若这个时候你去了,皇上不仅会怀疑你有争储之心,更会怀疑你与晋崇钰是否有私交,这样一来,你就把晋崇钰推入了险境。”
“父皇……他就这么不相信我么?”荣王垂下眼帘,“他就这么不希望我继承他的大统么?”
“方才你说宁愿为表晋崇钰清白而死,也不愿被自己的亲哥哥亲手残害,何以会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梅荨辞气略微柔和,“是因为晋崇钰选择了沂王的缘故么?”
“梅荨,我知道你为了我能登上那个位子煞费苦心,可很多事情不是你一介白衣就能左右的”,荣王的眸子暗暗的,连南海明珠的光晕映进去,也没能染出丝毫光彩,“尽人事,听天命吧,如果晋将军此番无事,那安乐公主的亲事便会顺理成章的定下来,到时候,你还是辅佐沂王的功臣,我不会将你暗中襄助我的事透露出去的……京城到处都是勾心斗角,有什么好,功成之后,你还是回苏州去吧。”
“功成之后,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梅荨淡淡一笑,“不然,难道还要留下来在你治理江山的时候指手画脚么?”
荣王展颜笑了笑:“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取笑我。”
“我不是取笑”,梅荨看向那颗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双眸也被点亮:“第一次去你府上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会佐助你登上九五之位,现在,我依然这么说,虽然我无法预料结局,也不能掌控一切,但我会尽量做到最好,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护得侧王妃和曾诏周全。”
荣王锁住她的脸盯了良久,面上的神色复杂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后他温煦一笑:“这不像是一个谋士会说的话……不过,像是你梅荨会说的话。”
荣王这番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把梅荨当成特殊的谋士看呢,还是不把梅荨当成谋士看,梅荨也有些疑惑不解,不过,既然不是涉及性命攸关的朝中纷争,她就不会深究,也没有这个心力,她只淡淡一笑,算是揭过:“不过,如此一来,安乐公主恐怕会对你有所误解,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替你解释的”,荣王最是重情重义,他心中最放不下的恐怕还是亲人对他的误解,更何况,安乐还是跟他最为亲厚的一个姊妹。
梅荨的话说到了荣王的心坎里,他心中不由一阵暖,垂眸低吟了片刻,方道:“方才的话是我说的太过分了”,他起身向梅荨拱手施了一礼,“我向你赔罪。”
“你方才说什么话了?”梅荨的笑略有些顽皮,就好像小时候她捉弄赵昕时的样子。
荣王眼中漫过的笑痕驱走了来时的黯淡,想再跟她聊些什么,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珐琅怀表,他便改口道:“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我府上也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我会按你说的做,你放心吧。”
已经过了卯正初刻,梅荨阖上表壳的同时,眉间不禁蹙了蹙。
这个时辰,紫宸殿上应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