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六日,老安庆城外王虹门骑兵营。
夜八时过半。
营盘外枣子树上的怪鸟叫得让人心烦。
士兵们蹲在马厩边,竖着耳朵听营外的动静。
那年我十九岁,加入安庆骑兵营满一年,这一天也刚好是我的生日。
我耐着燥热无聊地脱下操帽,此时头发已经寸许长了,半个月前,岳王会的熊管带亲手给我剪了辫子,还送给我一件纯白的新内衬。
虽然是已经到了孟冬,但汗水仍旧濡湿了白色的衬衫,脱下帽子后,我又解开了外衣的领扣,一眼望去,暗光之中无数的眼白直勾勾地期盼着。
“他祖奶奶的!老子都憋了三通尿了,到底打不打!”身边快步走来一个叼着香烟的大高个。
跟我不同的是,他还垂着辫子。
大高个递来一根香烟:“陈二哥,要不咱自己干吧!哪个不服周的先砍了再说!”
我接过香烟,大高个用洋火给我点上。
我问:“骑兵营不准抽烟,你不知道吗?”
“过了今晚老子就不是这儿的兵了。”大高个压着嗓子道。
“那你还是不是熊管带的兵?”我又问。
“那当然是啊!”大高个回答,“不过二哥你这不也抽上了吗?”
我默然一笑,吐出一口烟,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这时忽然听见营盘子北边传来一阵隐约的呐喊声,与此同时,从营外快步走进来一人,我跟大高个立即扯掉了烟头站直身子,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排长田老大。
“兄弟们!时候到了,一会儿都他娘的给老子狠狠地打!”排长田昂一声令下,士兵们如点着的柴火,哗啦啦地一同呐喊起来。
我立即转身从马槽中扯出了一把军刀,对大高个沉沉道:“过了今晚,咱就不是清廷的兵了。”
说罢,响亮的呼哨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纷纷骑上马不由分说地朝军营外冲去……
马炮营的行动失败后,熊管带在庐州遣散了所有人,当时形势危急,几乎是无路可走,我带着被打瞎了一只眼睛的杜老七与其他十五名兄弟化妆成乞丐一路往西奔逃。
一直逃到湖湘边境的大山深处才停下脚步,幸得深山中一个哑巴猎人收留了我们,我们这群人才得以喘息修养。
这是我去金银寨之前的经历,也是每每入我梦境烦心事,我清晰的记得那些日夜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们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从那时候我就发誓,绝不能让弟兄们白死。
地下已经落下了五六根烟蒂。
宫行云、杜老七、老六爷以及其他马炮营兄弟们一直坐在我对面,杜老七不耐烦地烤着火。
“我说二哥,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拍个板儿有什么难的?”杜老七忍不住道,“亮出明王令,管他卜老爷董老爷的都他妈得听咱的!”
我深吸一口气,杜老七把事情想简单了,眼下要面对的这件事对我来说的确有点难。
什么事呢?在接任猎山王之后我想对猎山帮子进行改制,遣散那些无心投军报效国家的人,将剩下的猎山汉子改编成小分队投靠老王林将军的第三营。
这事我早就跟苏晚商量过,苏晚说此事在理论上可行,但恐怕老爷子他们几个不答应。
于是我通过柳壮壮探了口风,结果说是卜老爷子当时脸色不大好看,也没回答这个事情。
后来老爷子让柳壮壮带话来说:“总把头,兄弟们上山就是为了吃饱肚子,活着不容易,别让他们折腾了……”
卜算子老爷子肯定了解我的心志,也知道我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当个山大王,更知道我能带着金银寨找条好的出路,但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就是反对我现在带兄弟们去第三营。
我也问过为什么,柳壮壮说老爷子只说了四个字——时机未到。
当时我很年轻,哪里知道什么时机不时机的问题,于是我又跟苏晚说了这些,苏晚说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决定,让我跟马炮营兄弟们好好商量。
于是就有了眼下的这一幕,谁知道这一商量就是一个多月。
杜老七的主张是来硬的,甭管他们答应不,必须得投军,不答应的全滚蛋。
这当然是不合理的,山寨里那么多老爷子,难道也要拉去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