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姜云一行三人离开京城,前往天津卫,哪里有天香阁所属来往于夷州的货船。历经了大半个月的海上漂泊,姜云再一次踏上了夷州这片土地。
如今的陆家已不同往日,整个夷州的贸易权由其一手掌控,货船来往皆聚于水北。离去之时尚显荒芜的海岸已构建出了一座极为庞大的码头,来往货船不断,上百个光膀子的青年劳力正忙的热火朝天,有装载的,有卸货的,率先向来客展现出夷州繁华的一面。
离开已有大半年,如今故地重游,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期待。站在码头边,姜云深吸了口气,心绪已先一步飘向了陆府。
姬洛和徐娉婷并肩走下甲板,兴致盎然地左顾右盼一番,这等场面虽然新奇,不过少女的兴趣显然不在此处,瞧了没多久便催着姜云赶紧启程,她迫不及待想见见号称夷州“皇城”的悦城究竟如何。至于徐娉婷,则对远处隐约可见的水军大营更感兴趣,只是初来乍到,若贸然前往不太合规矩,压下了心中的冲动,也催着姜云赶紧走。
悦城距离海岸不过十多里的路程,且有官道直达,路不难走。不多时,三人已来到了城楼之下。
原城防都尉尤勇也升官了,混到了一个守备将军,职责倒是没变,依然管着悦城北门。他在城门通道的左侧有一张专用靠椅,如同往常一样,此刻正悠闲地半躺着,双眼磕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认识尤勇的人都知道,他在即将睡着的道路上一往无前,但却不会当真睡死过去。透着眯成线的眼缝,尤勇正仔细打量着从眼前出入的每一个人。
这小半年来,不光是悦城,整个夷北似乎都不太平。从各个城池传来的报告中显示,至少已逮住了十多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些人里有青年,有老妇,甚至还有十多岁的孩童,没人知道这些细作来自何方,但至少能肯定一点,他们绝不是夷州本土人士。由陆家带头,夷北各大家族已先后向治下民众发放身份证明,一张特质的小卡片,上到陆熏本人,下到贩夫走卒甚至乞丐都有一张。
无论是出入城门,用餐购物,都需当场出示,一旦发现有人拿不出来,对方就会立即报官擒拿,而举报者则能获得一两银子作为赏赐。至于被当地官府抓去的嫌疑人,不但要缴纳一两银子作为无证出门的罚金,还需至少有三个能证明其身份的亲属,携带身份证明前往大牢赎人。
在这等严密管制之下,细作是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除非不入城,否则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逮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城门这一关是重中之重,细作在城内被人发现,守城将士需要承担不小的责任,尤勇仔细观察着来往人群,甚至连他们脸上的神色都不曾有丝毫遗漏。
忽然,城门外传来一声大喝。“这几人没有身份证明,来人,拿下他们!”
又抓到几个?尤勇精神一振,豁然睁开眼向城外看去,待看清那个被守卫围住的青年后,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生怕自己看错了。仔细瞅瞅,却分明又是记忆中的那张面孔,尤勇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我说,你们真不认识我了?”姜云一脸无辜地说道:“我真不是奸细。”
“不管是不是,拿下再说。”
“慢着!”尤勇将守卫喝退,又看了看姜云。“姑爷?您回来了?”
“尤将军?”总算瞧见一个认识的,姜云笑道:“是我啊!你看这事给闹的,才回来就险些让人给抓进大牢去了。”
尤勇笑了笑。“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哪能呢。”姜云随口应了一声,问道:“熏儿在城里么?”
“在呢,大小姐今日没出城,您直接回家去找她吧。对了,您稍等。”说完,尤勇回到桌边,在纸上挥了两笔,接着掏出印章盖下之后才走上前去递给姜云道:“姑爷,您先拿着这个,如今城内没身份证明会寸步难行,这张通行文书能暂时应付下。”
“好的,多谢。”接过文书,三人举步向城内走去。
徐娉婷四处张望一番,感慨道:“这里把守可真够严密的,大周京城都比不了。”
“最近才开始的。”姜云笑笑道:“上次福建一战之后,谍盟应该已经派人过来了,多准备一些总是好的。”
姬洛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问题上,她瞅瞅姜云,酸溜溜地说道:“听见没?姑爷呢,好威风的样子。”
姜云顿觉哭笑不得。“出发之前咱们可说好的,这茬揭过不提了。”
“哼。”姬洛冷哼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忍住了不再继续深究。不多时就被悦城的繁华景象吸引了全部注意,跑在队伍最前方,挨个小摊一路看去,兴致勃勃的模样,恨不能全搬回家才好。
转过了三条大街,一副书着“陆府”的巨大牌匾印入眼帘,姜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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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屋。
已近足月,陆熏依旧展现着工作狂的作风。她安坐于桌案前,左手轻轻按在突出的肚尖,深怕一个不慎磕碰了桌沿,右手持笔,飞快地在身前的公文上书写着什么。
“望丘城附近的那窝马贼需尽快剿灭,告诉辉天青,我给他半月时间,他要办不到从今往后就不用带兵了。”刷刷几笔,陆熏将公文合上,丢至一边,接着打开底下的一封。
“这事杨硕没错,通知熊不举让他尽速裁军。”陆熏冷冷一笑。“组军两万?他熊家想做什么?矿山交给他们,现在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务必敲打一番,莫言,这事由你亲自去办。”
莫言静立桌前,微微一笑。“学生明白,只是不知大小姐要学生做到什么程度?”
相处大半年,莫言已经摸透了这位新主子的性格,她远比杨啸天更固执,更自信,在陆熏面前卖弄聪明是极不明智的,因为她更精明。拾遗补阙,将政令修缮得更为完美才是他的责任所在。
笔下顿了顿,陆熏这才回道:“熊家毕竟有过大功,不可逼迫过甚,只要让他们明白我的态度就行。熊不举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将公文合上,丢开,再次翻开一本。只瞧了一眼,陆熏那对眸子便悄然眯了起来。她这个习惯是在不知不觉间从姜云那里学来的,只是代表的意义不尽相同。姜云眯眼,表示他正在动心思算计别人,陆熏眯眼就相对简单的多,她生气了!
莫言不仅眉头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文单国的流羊大臣先前收了咱们大笔金银,包括了贿金和定金,承诺向我夷州输送战象五百匹,如今一拖再拖,说他们文单与暹罗关系恶化,随时可能开战,战象之事恐怕短期内无法输运。”
“这是想变卦啊。”莫言喃喃道:“先前可是言之凿凿,说两月之内一定送达,这会说赖就赖?定金方面怎么说?退是不退?”
“退银之事只字未提。”陆熏沉默片刻,拾笔在公文上画下一个大叉,合上后丢至一旁。“让莲月前往文单国一趟,告诉她,回来时我只想看见三件东西,战象,退银或是流羊满门的人头!”顿了顿,摸着高耸的小腹,她又忽然改口道:“算了,流羊自己的人头就行,不必牵扯无辜。”
交代完毕,陆熏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随着肚子渐大,她的精力已大不如前,公务未办多久便感到一阵倦意袭来,揉了揉眉心,她摆摆手道:“去办吧。”
将她所批阅过的公文叠起后揽在怀中,莫言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