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灵儿的印象里,苏澈是一个有胆有谋,相当狡猾的人,但免不了读书人的迂腐,与曾经的太子,当今皇上来场分桃断袖恋情已经是最惊世骇俗了。但现在这个那么狠的人,一定不是苏澈。“你是谁?”她尖声问道,面带惧色。她相信跟前这人是真的干得出可怕的事情的。
她盯着苏澈手里的玉佩,脑中灵光一闪:“你、你不是苏澈,你也是穿的!”她能鸠占鹊巢,他人就不可以吗?苏澈一定是早被她杀死,随后被借尸还魂!苏澈不说话,她便认定了。
“我们都是穿越者,何必赶尽杀绝!”“哼!你想杀我,我还要留情吗?”苏澈冷冷说。
郑灵儿再狠,也不是个受过刑的,没多久就召出了收入手下的人,并且交出了解药。拿到解药后,苏澈便给了她一个痛快。对外,郑妃忧思过度,不治身亡,留下一子,由李弘奕亲自教导。
那些中了毒的大臣,并没有全部得到解药。那些李弘奕正好想要除掉的让他们自生自灭去,那些暂时还要留着的暗下给了解药。但李弘奕已经记住那些是不值得信任的了,这些官员都会被他慢慢地调到不重要的位置去,或者是找了罪名投入大牢。这些事情一件件的基本处理好了,春闱也开始了,苏澈虽不负责相关事宜,却也被京城内的气氛感染了。
会试之后是殿试,殿试就是大比,要在保和殿考试的,仅一天,日暮收卷。考完之后有八个考官轮流批卷,以总分排名,把考生分成三甲,而只有前十名的卷子能够被呈现给皇上看,由皇上选出状元、榜眼、探花。
下了午朝,苏澈拖拖拉拉地留到最后,想要趁其他人都走光了,偷偷溜到后宫去。李弘奕这小子真是的,就说有事召见他把他留下来不就好了,偏得这样。他不去看他,他就生气,但又不乐意每次都由他召见。但也有人故意磨蹭,显然是想要和他说话。那人追了上来,面带谄媚地拱手:“苏大人,请留步。”
苏澈和颜悦色:“哟,张大人,不知有何事?”张大人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周围,低声说道:“借一步说话。”苏澈被他引导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说来实在不好意思。这次春闱,犬子正是考生之一。”张大人笑了两声:“还请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庶吉士分配到哪里做官,对往后前程是很重要的,若是皇上发句话,就可能得到好职位。苏澈明白这一点,但直接求到他这里倒是让他有些吃惊,一般有关系的都会去吏部打通关节。
“在下不负责这次的春闱,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不成功……”“诶诶,有苏大人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张大人忽然贼兮兮的,像是掌握了某个秘密般,富有暗示性地说:“凭大人与皇上的关系,定然能成功的。”见苏澈的脸色立刻不好了,他赶紧补充:“大人乃是肱骨之臣,深受皇上信任,这还不是小事。”
与张大人告白后,苏澈的心情沉重地向后宫走去。张大人似乎知道了他和李弘奕的关系,这非常糟糕。看来即使他们再小心,依旧被看出了端倪,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后宫里当差的人都对苏澈司空见惯了,他一路畅通地走进去。远远地看到李弘奕站在拱门处,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望着他。苏澈加快了脚步,来到他的面前:“外面那么冷,你出来做什么?”“看看你怎么还不来。”他说完,转身向御书房走去。苏澈赶忙跟上去,心觉傲娇型的真是难伺候。
御书房内点着炉子,热乎乎的。苏澈脱了外套,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随后见李弘奕站在桌后,铺开了宣纸,便去给他磨墨。李弘奕握着狼毫在宣纸上书写着,头也不抬地对苏澈说:“听说会试中有几个人很出众,朕很期待殿试。”“的确,我听谢大学士讲,有个叫刘蒙的学子很有才华,可惜为人狂妄轻浮了些。”
李弘奕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话不多。苏澈心想:就因为拒绝了留宿,居然生气到现在。他就是怕太明显了,可惜现在仍然被人发现了。唉,还是哄哄他吧,虽然是个皇上,但也是个孩子。“对了,我在市间听闻在殿试后会有灯会,要去看吗?”李弘奕抬起来,似乎有点兴趣。苏澈再接再厉:“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去逛灯会,你看中一盏灯,结果被别人抢走了,你很不高兴。”李弘奕有些脸红。
“后来我给你买了盏绘了四君子的纱灯,但你还是念念不忘那盏。”“好了,别说了,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李弘奕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似乎苏澈再多说一句,他就会扑上来咬。苏澈可不怕他,笑嘻嘻的:“也对,你现在肯定是不喜欢老虎灯了。”李弘奕把毛笔扔了过来。
殿试的前一天,出了一件大事——殿试的试题泄露了。李弘奕气得要命,立刻下令彻查,并且重新出了试题。主考官急匆匆地赶到皇宫,接过了封着新试题的小盒子,额头上吓得都是汗,手里捧着试题感觉那有千斤重:今天晚上还是抱着试题一晚上就不要睡了,这可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调查的结果是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的太监偷看了试题,然后传出去的。那太监在严刑下招出,是苏澈指使他偷出试题的。偷盗试题是要命的重罪,那会影响到考试结果。这说明苏澈想要操控科举,让自己这派的人脱颖而出,夺得桂冠,从而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举动!操纵科举,难道他是想要谋朝篡位吗?朝臣抱成团队是常见的,这是坐在皇位上那人最忌讳的,这样的大举动,让李弘奕震怒。
苏澈再受宠爱,也被下了牢狱。他坐在稻草上,没有显露出惊慌恐惧,或是对李弘奕不信任他的悲愤。郑灵儿已经死了,还有谁是他的敌人?苏澈虽没有调查取证,但他觉得做这事的是某个没有得到解药的大臣。郑灵儿死了,那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必将毒发身亡,因此怀恨在心。局外人不清楚真相,但他是猜得出郑灵儿的死肯定与苏澈有关,所以想要报复苏澈。
只凭一个人的证词,并不能定苏澈的罪。苏澈在牢中等待,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但随着日子的推移,他感觉到了不妙。就在他心中莫名地产生惶恐感的第二天,上面传下旨意:苏澈泄露试题,处以斩决。
这一刻,苏澈明白了,李弘奕想要他死。纯臣安全,纯臣危险,身家性命全在皇上的恩宠上,但一个人的喜好心意又怎么会是固定的呢?一念之间就可能让一个尊贵的人沦为阶下囚。苏澈一心侍奉皇上,没有结党营私,所以他并没有能够威胁到李弘奕以致李弘奕不敢杀他。他的命运如何,全在于李弘奕。当初李弘奕想要保他,他便死不了,现在李弘奕想要他的命,即使查出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他也得上断头台。
自古以来,皇家无亲情,父子相残、兄弟为敌司空见惯。权臣被皇上器重,同时又被忌惮,奋斗一生最终被除掉也没什么稀奇的。苏澈发现自己对这种结果并不感到惊讶,当李弘奕坐上那个位子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转变。他不再是被苦难磨砺的坚强老练的落魄贵公子,他也不再是备受冷落的年少太子。他们无法在和曾经一样亲密无间,无所顾忌。
李弘奕需要在意的东西变多了,他需要保护他的皇位,稳定天下。他不能允许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特别是这个人甚至能够左右到他。当他还是不受重视的太子时,他与苏澈互相依靠,彼此支持。他们是对方的唯一,这种依赖关系使得他们产生爱情。但当他变成皇上时,却不能那么受制于人了,皇上是孤家寡人,虽然孤单,但必须如此。
不可否认,李弘奕是爱苏澈的,但他不允许苏澈借助这份爱架空他,他得是真正的、独一的皇帝。所以当他意识到他与苏澈的关系貌似暴露,发现苏澈的可怕影响力后,他决定将苏澈除掉。这次试题泄漏给了他机会,他利用了这个栽赃。
苏澈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系统中兑换了假死药,为的是万一在任务中棋差一招被郑灵儿阴了,能够假死转入地下。或者李弘奕想要杀掉他,他可以逃过一劫,然后去某个地方隐居。但是现在他收起了假死药,不打算使用。
这是这个身份的命运,即使他的出现造成了些许改变,但最终还是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李弘奕忌惮他,最终舍弃了他们的爱情。他们君臣的身份注定了某种发展。既然原历史中,原版到最后时选择原谅李弘奕,这便是他的选择。或许并不是出于对君主的愚忠,而是因为深切的爱与对这种无奈残酷状况的理解。
让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对苏澈来说很是容易。但这样是否违背了原版的意志呢?作为工作人员,他不应该过分干涉这个世界。
苏澈决定尊重他的选择。
三月的天气还很冷,天色开始变暗时飘下了雪。李弘奕立在走廊上,望着像细盐似的雪花,他得到了消息,苏澈在牢中自杀了。天牢的官差送上了苏澈的遗书:臣无法再继续陪伴君侧,请皇上多多保重。
原版最后的愿望是想要李弘奕好好的,所以苏澈留下了这份遗书,传递原版的心意。或许那个身体的主人太痴情,太傻了,但是他的心情又哪里是其他人能够完全明白的呢?
李弘奕看着日光一点点被黑夜吞噬,他处在寂静的皇宫里,却觉得嘈杂欢快的人声在耳边回响。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感觉自己很清醒,却又似乎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太监细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皇上,外面凉,进屋吧。”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