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刀子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撞碎一整片积雪。仇薄灯望了望万丈悬崖下嶙峋如刀的乱石,再望了望在风中荡荡悠悠的铺木悬道。
“……”
他老老实实窝回图勒巫师怀里,扯高斗篷。
假装刚刚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
……………………
猛犸沙尓鲁在雪野跋涉。
象鞍缀着的银铃铛叮叮当当响,渺渺茫茫,很好听。哈卫巴林海的位置在圣雪山次二山脉的东侧,自图勒部族的驻扎地出发,要走上大半天才能到。
借这点时间,两人凑在木屋里看《双原解字》。
“……这边要放轻一点!”
仇薄灯看不下去图勒巫师写得离谱的字,一把夺过炭笔。
部族里没有毛笔,许则勒的那几根早就秃了。
图勒巫师将铁木木炭削细,一圈一圈裹上不伤手的羊毛绳,做成一堆有些古怪的炭笔——部族里召开会议,有时候需要集体投票决定,就经常直接从篝火里捡出木炭,在石板上写字。
得出结果后,再将木炭留下的痕迹擦拭。
以此表明这件事的争执和不快就此消失,大家谁也不准记恨谁。
仇薄灯一开始写得不习惯,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
仇家给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各代各派名帖真迹,统统砸重金给小少爷买回来临着玩。十几年下来,博采各家之长,汇融诸派之秀,一手字写得挺拔俊逸,风骨卓然。不论是篆书、楷书、行书、草书具遒美非常。
放到“天墨”上,绝对入得了天榜。
可惜,他是个纨绔。
时人以字评人,天墨清谈,让一个纨绔登榜,像什么样。岂不是叫世人学他荒唐做派么?是以,十几年来,东洲文人虽然私底下千方百计收罗仇少爷的笔墨,表面上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不过小少爷也不在乎这个。
用他某次在酒楼的话来说,就是“哪些横都写不直,竖都立不正的家伙,让他们来评价,那才是真真的辱了我的笔墨。”
——双方的梁子就此结下。
文人人多势众,但小少爷仗着仇家撑腰,格外缺德,放话替他写一篇文章回呛,给白银百两。这一来,才有东洲文人和第一纨绔绵延至今,“不死不休”的骂战。
一个字都吝啬给清谈会写的小少爷,正在一笔一划地教雪原的蛮民。
“横和竖是骨架,但不是真的让你写柴木架!撇捺……”
他教得认真。
奈何学的人在分神。
图勒巫师的视线落在他秀气的手指上,莹润的指甲泅着浅浅的血色,指节因握笔而弯折,仿佛清瘦的雪山山脊,提腕、转折、运笔……
“啪!”
仇薄灯狠狠敲了他一笔头。
“看什么呢你!”
小少爷气坏了。
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纡尊降贵教人写字,这家伙居然还敢分神?他把炭笔塞进图勒巫师手里,恶狠狠地让他自己写。
——写不好就撵出去。
小少爷虎视眈眈。
图勒巫师把视线移回纸面,他握住残留余温的炭笔,紧挨着仇薄灯的笔迹开始写。仇薄灯刚刚还在谴责他的分神行为,这回自己也忍不住分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