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笑道:“太假了。”话音都没落,当胸又挨了一枕头。他随手一抓便接住了枕头,旋即笑容更深,再把枕头一丢,搂着媳妇柔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生什么气。”
史令仪的真正心意瞒得过儿孙,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丈夫。
媳妇略略偏爱宝玉,在贾代善看来再寻常不过:这孩子长得忒像老子我,爱屋及乌又有什么大不了?
而贾代善又是个真正的豁达之人:他儿子孙子好几个,哪能各个成才?宝玉年纪小又有些天真,今后好好调~教~一番也就是了,他们夫妇俩的长子贾赦在十二岁时也还时不时胡闹呢。
其实比起忧心宝玉,史令仪更关心她身在前线的长子,还有将来的孙女婿冯紫英。
她干脆拉着丈夫问起边关战事:大军与北狄人已经打过几场了。贾赦所在的新军神策军,正是由他爹贾代善等老家伙和圣上一起挑选精兵组建而成的新军,而这回也是他们练兵兼立功的好机会。
话说,就连荣府的死对头忠顺王都没有资格跑到枢密院,当着贾代善的面儿嘲笑他孙子缺心眼。别说他了,就算圣上也得礼遇重臣老臣不是?
贾代善尚不满六十,但他从太祖爷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从军了,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三朝元老。荣国公大家惹不起,可身在翰林院的贾政却难得耳根清净了,“罪魁祸首”当然不是他那些饱读诗书的同僚们。
本朝的翰林学士们个个爱惜声誉,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做不出口出恶言、指桑骂槐之事。
翰林院里那些不入流的文书,以及伺候人的仆从们却在受了指使收了银钱之后,到处说些乱七八糟的风凉话:只是荣国公的小孙子这首诗再怎么掰扯,连针砭时弊都算不上,反倒足够说明这孩子不太灵光,今后怕也混不了官场。
好歹也做官数年,贾政脑子够用但依旧嘴皮子不成,骂不回去但是想办法教训一二没什么问题。
此时,翰林院里还有个人精林海呢,有神勇妹夫护身,贾政什么事儿都没有。
其实,真正让贾政郁卒的还是让荣府家风清正又人才济济的美名打了折扣,而且宝玉是他的嫡次子……他自己倒无所谓,却对爹娘和兄弟们愧疚无比。
今天下了衙回府的贾政,进了自家大门,就从管事口中得了爹娘吩咐,让他直接看媳妇和小闺女去。
王咨已经整整歇了一个下午:她这一胎本就顺利,只是三十多岁怀胎生产,恢复起来自是比不得年轻那会儿。
听见房里的动静,王咨一睁眼,就见丈夫近在咫尺,晃着小闺女乐得好似刚吃了蜜。她也忍不住,笑道:“老爷回来了。”然后双手往腰间一摆,比了个万福的姿势。
贾政关切道:“身子如何?”
王咨道:“好着呢。”
看着媳妇精神不错,贾政便问起琐事——他也想借母亲和嫂子的言行来推测她们的想法。
王咨自然猜到了丈夫的心意,她也实话实说道:“太太和嫂子好似不甚在意。”
贾政将小女儿放到媳妇身边,郑重道:“明年我必将外任。我是想着明年西北初定,不如正好向圣上请命到西北任职。”
西北若能平定,其中准有他亲哥哥贾赦的功劳,不过贾赦哪怕立下不世之功也不会坐镇西北军——他家这么多年能稳若泰山,就是深谙避嫌之道。
王咨道:“大伯收服,老爷安抚,也是桩佳话啦。”
贾政道:“我想着宝玉就是养得太好了,自小咱们都太纵容他,顺着他的心意,倒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咱们去西北,正好也让他看看边疆风情和民间疾苦,不怕他不长进!只是害得你,”他面有愧色,“也跟着我吃苦。”
王咨笑道:“只要能跟着老爷,我哪有什么可抱怨的。”这是真心话,能跟她丈夫在一起,吃苦也能甘之如饴。
此言一出,两口子四目相对,面上柔情流转,而后夫妻相拥,王咨更是说了些宝玉轶事:比如自行收用了个通房,他常往来的那些公子们……有见识的并不算多。
话说,宝玉挨打,王咨一声没吭,既没劝阻事后也没去安慰儿子,原因无他,她觉得丈夫打得太对了。贾珠和贾瑗都是王咨精心抚养长大,而宝玉这个孩子……王咨固然为小儿子的才华自豪,可又实在对他那副“恃才放旷的名士性情”欣赏不来。
听到这里,贾政深深地觉得……他打得太轻了——这也难怪,他哥哥贾赦经常挨揍的时候距今颇为久远,而他的长子贾珠完全不需要“留个教训”,因此贾政才会手生,且掌握不好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