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返乡的吴人却是心怀警戒。只要有人靠近,他们就远远躲到官道两旁的荒田里去,等来人走远了,这才重新回到官道上继续赶路。
见白飒的马车过来,那些人又纷纷逃向荒田。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实在跑不动了,便呆呆地站在原地,满怀恐惧地望着马车。
郑太不忍地低下头,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却摸了个空,便抬头问白飒:“你的钱袋呢?”
白飒从怀里掏出钱袋,默默扔给他。
郑太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钱,向那个孩子扔去。
孩子似乎没想到会遇到如此好事,不禁愣了愣,然后赶紧弯腰捡钱。
几个胆大的孩子见此情景,便追着马车跑了几步。
郑太又扔出一把钱。
这大大鼓舞了那些孩子,又有更多的孩子挣脱大人的手,加入捡钱的行列。
看着那些孩子,白飒嘀咕道:“就这点钱,你能救得了几个人?”
郑太掏出最后一把钱看了看,答道:“能救得一个是一个。”
他把钱再次撒向那些孩子。
而让郑太没想到的是,那些钱很快便导致了一场小型争夺战。最后,甚至连大人也参与了进来。
马车继续前进,将那场纷争留在身后。郑太郁闷地叹了口气,放下窗帘说道:“但愿他们能早点安居乐业。”停顿了一下,又感慨道:“幸亏战争已经结束了。”
“结束?”白飒扬扬眉,冷笑道:“只是暂时的而已。不是我瞧不起人类,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总还会有战争。”
“为什么会有战争?”
忽然,角落里传来雷低低的声音。
白飒和郑太扭头看去,只见雷盯着在风中飘动的窗帘,目光显得迷离而恍惚。
“为什么?”白飒的冷笑更深,“因为人之劣根本性,因为人的贪婪*!”
“怎么说?”郑太不解。
“你没瞧见刚才的混乱吗?没捡到钱的想要捡到,捡到钱的想要更多,那怎么办呢?只有一个字:抢!而谁又愿意让别人抢走本来可能会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于是不可避免就有了战争。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早知道我就不扔那些钱了,”郑太后悔道,“或者平均给他们每人发一文也是好的,那就不会有这场混乱了。”
“未必。”白飒摇摇头,“有一句俗语你别忘了,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一文还想两文呢!可每人手里就只有一文,怎么办呢?还是只有一个字:抢。我看,最后难免还是会变成战争。”
“那,按照你的说法,就没办法阻止战争了吗?”
白飒的解释让郑太大惑不解,这些理论大大违背了他的平生所学,可听上去似乎又很有道理……
他暗想,等回到家,一定要跟老师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白飒咧嘴一笑,道:“所以啊,我从来就没瞧得起人类过。”
“说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样。”郑太嘀咕着,又抬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有消灭了人的私欲,才不会有战争。”
“消灭私欲?!”白飒哈哈大笑,“你觉得这可能吗?”
“可能!”郑太郑重地点点头,“只要教化世人,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礼义廉耻,那就不会再出现像刚才那样的事了。”
白飒从来就不相信教化的功效,冷笑道:“连孔夫子都说‘食色吾所欲’呢,想要让人类断绝私欲,除非你不是人。”
他看看一直没吱声的雷。雷仍然以迷离的眼神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是在若有所思。
“你怎么看?”白飒问。
雷眨眨眼,以一种类似自言自语地声调轻声吟唱道:“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日不得闲……”
白飒浑身一震,两眼不禁放光,接着唱道:“……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于是,在冬日那似醒非醒的朝阳下,在离怀南古渡不足三里处的坑洼官道上,响起一阵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歌声。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注:李宗盛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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