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远,一直到听不见,人们才结束打招呼。那一路上赶驴车的是“中产阶级”,那少见的开三轮车、拖拉机下地的要算是中上等了。那“无产阶级”就只能搭着邻居的车,或者还要专门到亲戚邻居家借套驴车,但是人情,也总是要还的。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哪家在村里的人缘好了。
“三婶子,明天这驴车可借给我用了吧?”老丑儿爹拎着一罐头瓶的咸菜上本家的表叔家来借车,满脸堆笑的样子和平时一脸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
昏暗的灯光下,局促地的老丑儿爹站在灶台前,眼巴巴瞅着表叔表婶一家子围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饭菜吃得正香。
见没人回他,他赶往前,把那一罐子咸菜放在桌上,又后退一步,左手搭着右手,又撑出一脸讨好的笑。他这才看清楚,这一锅可是他从来没吃过的,真丰盛啊,夜里做梦就是这样一锅,白肉、豆腐、萝卜、白菜……
“三婶子,明儿你家不下地的话,那小驴车借我使使?”
这女人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地把一块白肉夹到旁边胖小子的碗里。
“吃了没?坐下一块吃点?”对面的何老三看不下去了,招呼着老丑儿爹坐下。
老丑儿爹自然明白,这不过就是客气客气。何老三倒是一脸老实相,黑黑瘦瘦,地道的庄稼人,不似对面的女人白嫩,又丰腴,风情万种。
何老三早年丧父丧母,家里穷娶不上媳妇儿,直到快四十了才托人从老远的大山里带回来这么个大闺女,这女人刚来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干瘦,枯黄的小脸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扛不住嘴甜,见着谁都能跟人说到一块去,村里边真心的假意的都夸这何老三有福气。
说来也还真是,俩人结婚第二年,这女人就大变样,体态日渐丰腴,这小脸也白里透着红,很快就给何老三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何老三一下子顺了意,干活更起劲了,对家里的女人也是百依百顺,女人也会算计,小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但是这女人唯独瞧不上老丑儿一家,她虽不说,但心里实则瞧不起这一家子,一家子四个男人,没一个争气的,只有老大小子娶了媳妇儿,还是个倒插门,搬到娘家住了,这老二是娘们儿叽叽的一个人,大事小情都不敢出头,天天跟在他爹屁股后边转悠。
这何家老三就是老丑儿了,大名何裕得。人长得虽说谈不上多好看,人高马大的看着倒还顺眼,但是看着也没什么本事,脾气倒是不小,犟的要命,谁家有活了就对付着干一阵子,罢了工就在村里瞎窜,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十里八村嘴里的“二流子”。
说到借驴车,老丑儿爹其他乡亲家都借遍了,现在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这个远房亲戚。
到底,女人心还是软,禁不住人家求她,她点了头,这事就算是成了。
此时的老丑儿吃了稀饭芋头,又上了房,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咂摸着,今天河边那姑娘是谁家的?他在村里活了十七八年了,以他的见识,这个姑娘不是这个村里的。长长的大辫子,梳的整整齐齐,穿一件素净的白底兰碎花的对襟小棉袄,藏青色的裤子和村里妇女们穿的没什么两样,但在她身上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就这么想着,老丑儿快睡着了。初春的风还是有点凉,听见院子里他爹喊他,他翻个身三两步就跳下来了,不用问,听爹的语气,老丑儿就知道这个车肯定是借着了。
仔细看夜里的天也是湛蓝的,水亮水亮的,月亮清冷的光洒在连绵的太行山上,洒在咕咚咕咚破冰而出的通天河上,洒在翻新的土地上……天上的星星也调皮地眨着眼,相互传达着:春天到了。
河水流过山间,流过田野,流过村庄,从春天流过冬天,再从冬天一直流回春天~
此刻的太行山,已经星星点点地冒出一抹绿意,虽然还有残存的冬雪,但难掩生机,像一个破涕为笑的孩子,泪痕还没风干,笑声已经传得老远——
山脚下,人们忙着春种,忙着劳作,这里,就是一个世界。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