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拉着蓝衣说话,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说那些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他说他梦到了娘,娘还是那么年轻,梦里边还笑着跟他说,饺子包好了,喊他回家吃饭呢。
他说爹胖了,健康的很,没病没灾,三兄弟住在一块,满院子的小孩子到处跑……他说有时候自己不想醒过来,不是害怕巨债会压死他,而是突然就觉得特别累,以前每天奔忙着,刚开始公司成立的时候,甚至通宵验收项目,大项目更是熬上几天几夜地做工程评测,做标书,哪一项都是他亲自盯着,那几年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可是他不觉得累。
蓝衣啊,我真累啊,我累了啊……老丑儿经常会突然开口说这样一句话,蓝衣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
再往前,一穷二白,每天像个亡命之徒一样在外面送货的时候,死里逃生的时候,开一宿车的时候,也没这么累过,好像这些年所有的累,一直在积累,就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每次累的时候,他就想着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之主,有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在那里等着,自己绝对不可以倒下,就这么一直告诉着自己,就这样驱动着自己,就这样劝慰着自己,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可到了今天,再往下走怎么就这么难,身心俱疲,他只想就这么待着,什么也不想了,甚至他睡前都开始祈祷这一觉就这么睡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我知道你难受,事情这么突然,这不能怪你,咱们没了什么都没关系,一家人在一块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孩子们都这么记挂你,咱们可得好好的,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孩子们交代啊,我可怎么办呐?有债,咱们慢慢还,只要咱们好好活着,总有一天能还完的,会好的,啊……”
蓝衣每天一劝,大致意思都差不多,可老丑儿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爸,你知道,政府给咱们补贴的事情了吧,你知道是谁帮的咱们?”
这天,老丑儿呆呆地看着电视,听到蓝衣兴奋地一推门进来就跟他汇报着。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蓝衣,用眼神问到,是谁?
“你说话我就告诉你。”蓝衣这几天几乎听不到老丑儿说话,她越来越担心,于是想尽办法让他开口说话。
“是咱们小闺女儿,大记者。”
老丑儿听到这句话,眼神亮了一下,瞬间转过头来,眼眶里就充满了泪。
蓝衣也在努力克制,还是忍不住抽鼻子了。
“我们亏待了孩子,但是孩子是好孩子,我见外面都在传,她为了把咱们的事情登在头条,和领导闹翻了,说是被开除了……是我们连累了孩子……”
老丑儿眼神又暗淡了下来。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又成为了孩子们的拖累,欠下孩子的父母债还没还完,又因为他耽误了孩子的前程,他有什么老脸苟活于世?
安眠药也不管用了,老丑儿又开始一夜一夜睡不着觉,精神状态每况日下,也开始吃不下饭。那天清早趁着老丑儿还睡着,蓝衣抓紧时间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老丑儿正站在阳台上,想要往下跳,蓝衣吓个半死,只得给孩子们打电话。平时隔天回来的天琳、天新和天意,如今全部赶到家,商量好,一天一个人轮流陪着父亲,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后来才知道,老丑儿得了抑郁症,在那次之前,他曾多次想过一了百了,都被蓝衣发现及时救回来了。
“我不想连累孩子们,这些年好不容易活出点人样,现在……小闺女儿没有得到我这个当父亲的一点关爱,我没有养她,现在反倒害了她,我算个什么爹啊……”
“没有,你没有害她,她现在好好的,还去了更大的平台。”
“你们骗我,骗我……”
“真的,你看——”,天新拿出手机看到在一个社会新闻网的一篇文章下,清清楚楚地署着“记者周佑琪”几个字,老丑儿这才相信了,任由孩子们扶着他坐下来,扶着额头,抹着一脸的老泪,蓝衣也在一旁擦眼泪。
周佑琪被法律日报开除是真,但是因为她的气魄和胆识,康元市最大的社会新闻频道给她抛出了橄榄枝,她去了更大的平台,依然做她的记者,专门跑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新闻,甚至有时候还会有危险。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