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六年。
冬,凌晨,阴冷的风巴辣巴辣,恨不能把路人的脸刮出血条来。
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娃右手挎着一篮子衣裳,走在泥泞小路上。
夜里下过小雨,路有些滑,她尽管走得小心翼翼,依然摔了一跤,篮里的衣裳散了几件出来。
她忙忙爬起来,擦一下脸上的泥,一脸懊恼把衣裳塞进篮子里。
她家穷,买不起皂角,洗衣用的是草木灰。
自家烧制的草木灰有些粗,本来就洗不干净衣裳,现下衣裳沾了泥,待会儿更不好洗了。
这么一磨蹭,她到河边时,河边有石头的地方,已挤满了人,她只好站在一边等。
到这时,她才感觉左脸颊有些辣辣的,想来是适才摔一跤时擦伤了。
一位年约八九岁的小姑娘洗好了衣裳,抬头见小女娃呆呆站着,便招呼道:“快过来这边。”
她说着上岸,甩了甩被水冻得红通通的手,帮小女娃提了篮子霸住石头,又交代说:“今天的水流有些急,你腿短,可得站稳些,免得被水冲走。”
小女娃点头,糥声说:“谢谢姐姐!”
小姑娘低头看看小女娃的脸,“哎”了一声道:“你脸上有一道口子。”
她说着话,犹豫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用手指醮了一点点白色的膏体,涂在小女娃脸上的口子上,细声道:“这是涂脸用的油脂,我姐省着用,留了半盒给我,我自己都不舍得用呢。”
小女娃忙又道谢,一边脱了鞋子,挽高裤腿,狠狠心下了水。
冬日的水冰凉刺骨,她嘴唇瞬间就冻得有些青紫,一边发抖一边把篮子里的衣裳拿出来泡湿。
她再抬头,便见小姑娘正拿一件湿衣裳擦干双足的水迹,一边发着抖,把双足套进棉鞋里,又放下裤脚,正准备走人。
小女娃便喊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呢?我今日用了你的油脂……”
“油脂用就用了,也不指望你还。”小姑娘摆摆手,“我姓乔,家里排行三,叫我三娘就好。对了,你呢,叫什么名呀?”
小女娃一边搓衣裳一边答道:“我姓苏,因是立秋那天出生的,阿爹就正经给我起了名字,叫苏立秋。”
“苏立秋,好名字啊!”齐三娘有些羡慕,“我家里姐妹只论排行喊,没有正经名字。”
齐三娘待要走,又停住,夸苏立秋一句道:“你小小年纪,口齿好伶俐,我家小妹跟你这样的岁数,说话就没个清楚的时候。”
说到这点,苏立秋有点小骄傲,“我阿婆说,我十个月就会走路和说话,两岁就会告状了。”
齐三娘“哈哈”一笑,跺跺足,挎起一篮子衣裳飞一样跑了,哎呀哎呀,可太冷了,回去且还有许多活儿要干。
齐三娘一走,苏立秋少了一个说话的人,上下牙齿转而“咯咯”打战,双足也冻得发麻,她忙扭动身子,快速搓洗衣裳,想让自己暖一些。
待洗好衣裳爬上水面时,又差点摔跤,因双足冻麻了,她拼命搓揉,好一会双足才恢复知觉,她忙用湿衣裳擦干双足的水,发着抖把双足套进棉鞋,放下裤脚,挎着一篮子沉重的湿衣裳,艰难前行。
苏家住在村尾,离河边稍远,苏立秋走走停停,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家中。
阳光已经出来了,家里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只鸡正在啄食。
苏立秋进门去搬了一张椅子,放到晾衣杆旁边,站上去开始晾衣裳。
阿爹这段时间病着,阿娘生了妹妹,还没出月子,家里这些洗洗刷刷的活儿,她不干就没人干了。
苏立秋叹了口气,阿婆要是在家,她也不用这么慌,可是阿爹说了,他咳得厉害,弟弟一直体弱,万一被过了病气便不好了,阿婆听着,只好带了弟弟去亲戚家暂住。
她,六岁的苏立秋,突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苏立秋晾完衣裳,进了灶间,嗅到药香,便蹲到炭炉前烤了烤手,顺道揭开陶罐的盖子,瞧了瞧里面的药,嗯,两碗水煮一碗药,这还没好呢。
里屋传来苏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声音太响,吓醒了隔壁屋才出生几天的苏小妹,苏小妹“哇哇”大哭起来,杨氏似乎把她抱了起来,轻声哄着。
苏立秋适才揭盖子里,小手冻得僵麻僵麻的,便没有感觉盖子烫,这会一烤火,双手有了知觉,突然烫得一缩手,陶罐的盖子一下没拿住,“嚓”一声摔在地下,裂成几片。
“啊!”苏立秋惊叫一声,只觉闯了大祸。
家里穷,摔碎一只调匙也会被责骂,现在摔了陶罐的盖子……
苏鉴闻声出来,一眼看见地下摔成几片的陶罐盖子,脸色不由大变,一边咳嗽一边大骂道:“这还怎么煲药,都恨不得我病死算了,是不是,是不是?”
苏鉴的父亲在时,家里还算殷实。
苏鉴也略读过几年书,做过秀才梦,待父亲一死,家产分成几份,四个兄弟一人一份,分到他手中的,只有这一套破房子并两亩薄田,因他体弱多病,又不善经营,几年下来,越加穷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