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已经是她了,连这张脸也与她当年如出一辙,她不就是凭这心玉石而成为的破军么?没了这石头,她什么也不是,现在那些供她差遣驱使的亡魂已经属于我了,我同当年的她一样,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成为破军?”
这恨意从万年前她便有了,从长离心甘情愿舍弃一切追随在她身后时便有了,嫉恨像是吐着毒信子的蛇,将她的情绪都缠绕得扭曲。她指着心口的那一块伤疤,纵使晓得长离待她与旁人不同,都是为了让她作为破军的替身,代破军去经历死劫,但他亲手剜去她心脏时她依旧是心甘情愿的。
但事后却越来越不甘,似是有某个声音在对她说,你现在有了当年破军所拥有的一切,那你为什么还要替她去死?
是啊,为什么?
所以她闯入离天阵中,夺去另一半心玉石,再度将心口的伤挖开,解了心玉石的封印。
但怨魂的戾气每日都要将她伤得经脉寸断,她只能来寻聿修,他曾是可令万物复苏的山神,只有他才能治愈她的伤。在无休止的撕裂与无休止的愈合中,她被折磨得几近崩溃。
朝良看着这张脸,本该是最天真纯粹的面容,不染丝毫尘埃,却因怨魂的支使连清澈透亮的眼眸都变得浑浊,他流露出怜悯的神色,觉得甚是可惜:“你错了,你永不可能是她。”
“凭什么!”薄朱勃然喝道,“她什么都能有,只消立于云端做尽渡世的姿态,而我非要替她去死。”她沾满鲜血的唇张开,“我已经想通了,只要她比我先死就好了,那我就不用死了,她不是生来就是要死的吗?好啊,我成全她,让她死。”
薄朱的一双眼通红,满满的都是恨意:“她呢?让她出来,我杀了她——”
“你知道,你与她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朝良避开了她的攻势,漠然道,“她曾为六界而死,并毫无怨言。”
薄朱冷笑:“她那时没有心,七情六欲都不曾有,谈什么怨言?若是有牵挂,她还会心甘情愿的去赴死么?说白了便是帝神留下的傀儡罢了,可笑的是你朝良,罔自以为毫无情感的傀儡能对你产生丝毫的眷恋之前,你问一问她,在她为这所谓的六界死去之前,可有想过你的感受吗?”
她一招不成又一招向朝良袭来,仗着自己顶了破军的面容朝良无法下手,肆无忌惮地攻击着朝良:“她没有过,从来都没有过!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到你,她让我扮作是她,去见你,将你骗得团团转,自己最后却是在长离怀中咽气的。瞧瞧,她多么爱你,连死都不愿让你看见。”
定光剑中再也未传来九知的声音与意识,朝良唇角紧抿,握紧了剑柄,开口道:“我确然是怨过她,但这与她并没有什么干系,当时的她心里有没有我也不甚要紧,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我并不想成为她的阻碍。”
“虚伪!”薄朱唾骂道,“我便是最见不得你们这些神仙,心里本来都盛满了贪欲,表面却又装出什么都看不上的形容,便拿天帝与天后来说,若是并无私心,当年他们为何要将破军的功德冒领了去?若不是因为此事,他们也未必能压下紫微一头,成了三十三重天上的主人。”
朝良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来,惹得薄朱更恼:“你笑什么!”
他道:“因为拯救六界的功德于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所以她愿拱手相让,就凭这一点,你永不能及上她。”
“谁说我要成为她,”薄朱嘴角一咧,殷红的唇与珠白的牙,摄人心魄地勾出笑来,“我要做尽她不敢做的事情,成为在她之上的存在,首先要做的……”
薄朱眼一眯,说时迟那时快,大约是将朝良的招式都摸了个透底,她瞬间出现在朝良身后,一只手疾如雷电般自朝良身后洞穿了他的胸膛,纤长的手指满是神君温热的鲜血,并不如传闻中的冷清。
她将唇贴上了朝良的耳畔,呵出湿热的气息来,温柔而又缠绵:“便是杀了你。”
朝良的眼眸骤然紧缩,胸前灰色的衣襟被浸出的鲜血染成黑色,透着隐隐的暗红,他大喘一口气,反身一掌将薄朱击飞,重重地撞在了天石柱上。定光拄在地面,撑起了他的身躯。他胸前破开的伤口开始往外冒血,溅在定光的剑身上,意识渐渐模糊,他似乎听见了九知的声音,在对他道:“朝良,保重。”
这四个字惊得他霍然睁开了眼,定光剑身突然幻出一道红光,天石柱上的薄朱袭去,薄朱躲避不及,直直被那道红光钻入了眉心。
她眼中的神色突然涣散,像一层捉摸不清的雾气将她笼罩,又渐渐再度恢复清明,她缓缓撑起了身子,向朝良走来,俯下身,温柔地抬起了他的脸。
胸口的痛未曾消退过,朝良咳出大口的血,将她的手掌都沾染成了血色,他神色悲伤地望着她,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笑道,眼角的泪痣一闪,竟像是要落泪的模样:“哪有这样多的为什么,不这样的话,难道要我眼睁睁的见着这样多的人去死吗?朝良,你知道我的,我做不到。”
这样才是属于破军的神情,不是被嫉恨扭曲得狰狞可怖的面容,而是无论面对什么都是从容悲悯,她真正独立于云巅之上,众生疾苦不是都未曾入她眼中,而是她都历历在目,且铭记于心。
她一早便尝尽了世间八苦,因晓得宽恕,才成就了无心之说,她勾起了唇角边有血,却分毫掩不了她的干净直接:“心玉石早与这具身体不可分离,我只能成为这身体的主人,我才能继续抑制它。”
“让你受伤,我很抱歉,”她慢慢蹲下身来,这具本就是属于她的身体她尚不太适应,因此很缓慢,手指抚上了朝良胸前那伤口,听他嘶地抽气,她落下了泪,“我先替你将伤口治好。”
“不,不必,”朝良面色苍白,“我本就不会死,你……”
“她怎么?”
明晃晃的天雷当头劈下,聿修撕心裂肺的吼声入耳,却也及不上这一句话来得更为瘆人刺骨,长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又再复述了一遍:“她,怎么?”
九知的身形骤然僵住,长离步步逼近,就近在她身后了,带着怒意的魔君一脚踢开了半跪在地的朝良,他手间拎着只白狐狸,也顺手往朝良摔倒的方向扔去,恰好碰到了朝良的伤处,小狐狸嗷地哀鸣了一声,趴在那里瑟瑟发抖。
朝良忍着痛看去,有些发愣:“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