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莫发声,静听宝二爷吟哦!”
下方一阵混乱,白南烟也忘了自己当初所想,手指在琴弦上颤抖,心底深处有声音在咆哮:伴琴!伴琴!伴琴!此曲唱到人心,此调人间少有,要是无琴伴奏,她还算什么个爱琴的?
别看白南烟是姻香楼花魁,平日里最是素雅,她的小阁里除了纱绢幕帘、桌椅琴案别无它物,只有一把雪白的白玉古筝算是屋里个值钱的。儒家以文章安天下,但是在她心里,文章不如古筝。
一场古风,莫过于一把古筝。白南烟爱筝如命,纤纤玉指不断颤抖,猛然摁紧琴弦,喃喃道:“不急,不急,暂且听他唱来。思白玉,他还不配你我为他伴奏,且等着,且看着,且听他慢慢唱来……”
压低嗓子,一口气唱出四句,宝玉深呼吸,屯了气息,这才唱了下去。
“你知道我有多想回到初次翻书的那旮旯,
翻开最初的一页问问自己还有啥?
见见老夫子,让戒尺啪啪啪,
严厉告诫自己不要被现实生活给击垮!”
普通白话,果然是普通白话!乡村俚语,果然也是乡村俚语!唱到此处,天上的繁星不断黯淡,似乎就要消失了异象。
大厅里一阵长吁短叹——这下九流的文章果然成不了气候,要半道腰斩吗?
白南烟的手指也从琴弦挪开,美丽的眼睛一阵失落。“果然是个配不上的。”她软语轻喃。
宝玉淡笑,声音陡然拔高:
“有多少人为了眼前放弃自己的明天?
有多少人为了明天又在扼杀今天?
有多少人为了今天把自己寄生给了欺骗?
又有多少人欺骗别人只为换取一丝尊严?
有多少人为了尊严却活在别人的胯下?
有多少人活在胯下只为自己的一家?
有多少人为了一家戴上虚伪的面具?
又有多少人戴着面具笑谈家国天下?
这世上有多少无奈让人反抗挣扎?挣扎后照照镜子问问自己是不是他?蒙学的书页,老夫子的戒尺,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刻骨铭心要为家国天下?”
繁星乍亮,化作一道道雪白流光砸进众人心底。宝玉叹了口气,见众人双眼迷蒙,似乎陷进了内心的所思所想,于是略微弯腰,道:“如此,宝玉先行一步。”
没人回应,也没人送别,宝玉只是一笑,带着李贵、茗烟离开。
铮~~~
一声琴音哀鸣,一十三弦白玉古筝噼啪响了几下,竟然有十二条琴弦蓦然断裂,只剩下最中央的那条,如蚕丝般颤抖着。
白南烟瞪大明亮的眸子,迷蒙着,有晶莹闪烁:“错了,大错特错!”她抚摸仅剩的一条琴弦,叹道:“小看他了,小看了他的白话粗俚。这曲子虽然满口白话,听着是个粗俗的,但每一句反问都夯在人的心底。
没错了,是这个道理,这世上多少无奈让你我变成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儿,还兀自得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她抚摸白玉古琴,愧疚道:“是我错了,丢了伴奏的机会。思白玉你放心,我会给你再续琴弦,这首曲,也定要拿下。”
下面开始乱了,一阵阵抽泣声传进耳朵。白南烟掀起曼陀罗紫色的娟纱帘幕,强笑道:“诸位恩客对宝二爷的这首曲,可还算是满意?”
“满意!有什么不满意的!”
“谁敢说不满意,那是绝对眛了良心的!宝二爷这首曲子唱尽了人生无奈,把我们所有的借口都给唱出来了……你看什么看?就是借口!我们吃着皇粮俸禄,却置灾民于不顾跑到这里顽,不就是被人生打磨得忘了初衷?”
“我哪里看你了?我是觉得眼眶发酸,使劲揉一揉,还是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