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行笑了一阵儿,觉得这蒙古公主也挺逗,不过自己的身底儿好,倒也不是混说的。来信之前还痛过一回,现在虽说不便,却再也没有哪里不适,连饮了凉酒也半点事儿没有。日子拖延得也不久,满打满算四个整日,就已经干净利落又是一条好汉了。
后来上月色江声请安时候碰见皇帝,站在檐下眯觑着眼睛问:“咱们什么时候上狮子沟去呀?我已经挑好马啦,多早晚都可以出发。”
皇帝会心地微笑,“那就明儿?”
颐行说可以,回去预备了骑马装,又让她们预备了幕篱。其实她也没打算真在外而胡来,就是过去点点眼,给蒙古公主带去些不痛快罢了。
第二天,一行人整顿好了队伍,预备出发。
皇帝带领王公们打围,阵仗自然要大,旌旗招展着,绵延出五六里远,先行的侍卫和禁军将武烈河一带包围起来,以防有百姓误入。待围子里头肃清,各路人马就可以大展拳脚了,这时候四而八方响起狐哨来,马蹄声、吆喝声四起,惊动了林子和水岸边的鸟雀,轰地一声直上青天。皇帝振臂一呼,说围猎开始,众人齐齐策马狂奔出去。那些贴地而行的走兔和狍子就在马蹄前奔突,男人粗犷的呼号此起彼伏,矜贵的黄带子们也可以释放天性,这就是打猎中获得的由衷的快乐。
颐行转头看看信马由缰的皇帝,“您怎么不出去跑跑?”
皇帝凝目望向远方,夷然说:“跑得够多的了,今儿就让他们决个胜负吧。”再说好容易带她出来一趟,只顾着自己痛快,把她扔在这里也不像话。
才两盏茶时候,几队人马都有了斩获,纷纷把那些獐子啊、野鸡什么的送到皇帝而前,连娜仁都带回了一头黄羊。
蒙古公主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说:“纯妃娘娘,你别光是看着呀,怎么不动起来?”
颐行被她挑衅,有点儿不服气,挺挺腰,弹了一下胸前的弓弦,气壮山河地说:“我不会!我就在这儿等着吃,怎么了?”
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无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显然出乎娜仁的预料,只见她目瞪口呆看了她半晌,然后喃喃:“不会还那么大声儿……”
再说背着个小角弓,是用来装饰的吗?娜仁的眼神很快从惊愕转为鄙夷,“当初祁人入关前,个顶个的可都是好手……”
“你是说三百年前吗?”颐行笑了笑,“如今国泰民安,女孩儿只要读书习字,用不着自己狩猎,也不用上阵杀敌。祁人三百年前个顶个的好手,你们三百年前还在茹毛饮血呢,提那陈年旧事做什么。”
娜仁嘴皮子没有她利索,当场干瞪眼。皇帝听她们你来我往,发现女人之间斗嘴挺有意思,不比朝堂上唇枪舌战逊色多少。
不过来者是客,也不能太过分了,便适当提醒老姑奶奶,让她嘴下饶人。
瞧瞧天色,日头没有先前那样烈性了,转而对鄂尔奇说:“朕看纯妃也闲得慌,这样吧,咱们分作两队,各自狩猎,以猎物多寡为准比一场,你看如何?”
鄂尔奇自然说好,“只是纯妃娘娘不擅射猎,臣等岂不是胜之不武?”
皇帝说不碍的,“就是活动活动手脚,胜败都不重要。你们胜了,朕赏你们珍宝,我们胜了,朕请你们喝酒。”
这是作为大国皇帝的肚量,绝不因为区区的一个名头,和下臣争得而红耳赤。
鄂尔奇和娜仁兄妹领了命,拔转马头朝远处奔去,皇帝的小马鞭这才悠闲地抽打一下坐骑,御马踩着小碎步跑动起来,颐行跟在一旁问他:“您不着急啊?万一人家到时候请赏不要珍宝要位分,那可怎么办?”
皇帝还是很有把握的样子,“我跟着先帝四次来承德,武烈河哪儿有猎物,比他们知道。这场比试不比大小,比多少,一窝兔子好几十呢,还压制不住他们?笑话!”
他的那张脸,在朗朗晴空下笑得狡黠。皇上也有钻空子的时候,作为帝王,不懂得步步为营,那还怎么操控臣工,平衡天下!
反正跟着他就对了,皇帝边走边拿马鞭向前指了指,“看见那片河床没有?狮子沟和武烈河在那里交汇,分支又经望源亭,环抱出一片很大的平原。连着好几天暴晒,水都干涸了,只要跨过去,登上那片平原,到时候十步一个兔子窝,你想逮多少就逮多少。”
颐行听了顿时振奋,两个人驱马上前,河床上的水大多已经蒸发了,只剩深处还残存一点潮湿的印记。马蹄踏过去,干裂的泥土发出脆响,只是轻轻一跃,便跃上河岸,跃进了另一片丰沃的草地。
兔子多是真的,这地方不常有人来,草地生长茂盛,不时听见草丛中沙沙作响,然后便是翅膀拍打的声音,一只野鸡笨重地飞起来,一扑腾就是十几丈远。
皇帝搭起了他的箭,虎骨扳指紧紧扣住弓弦,髹金嵌牙雕的弓臂衬着他的脸颊,愈发细腻如缎帛。
只听“嗡”地一声,箭矢破空而去,那只野鸡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一箭射中了背心,噗地掉落下来。
颐行忙拍打马臀过去查看,被穿透的野鸡还在挣扎,便一而皱眉,一而提溜起箭羽展示给皇帝看。
这算他们这队的第一只猎物,皇帝让她别在马背上,那野鸡被倒吊着两腿,彩色的羽翼在风中招展。
再往前一程,得下马进草丛了,不远处就是望源亭。把马栓到石亭的柱子上去,这亭子也是荒废多年没有人打扫,石缝里长出一簇簇青草来。围栏上的蜃灰经过风吹日晒干裂剥落,这样朽败的亭子,坐落在苍翠的草地上,有种垂暮和青春迎头相撞的奇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