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吹得满地落叶。官道上,难得看到有人经过。赵榛到达黄河边上的这个无名小镇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一路上,阿秀的影子在心头晃呀晃的,好几次他几乎想调转马头回去。可暂时的岁月静好,还无法使他完全忘却家仇国恨,他只有硬起心肠继续向前去。
秋冬时节的黄河水,安静了许多。
宋都汴梁的日常,尤其依赖漕运,而漕运又多出汴河。汴河的水源补充系于黄河,黄河约三分之一的流量引入汴河。黄河水饱含泥沙,泥沙每每沉积河床,所以清淤成了政府每年的大事情。
往年这个时节,正是各地官府开始征调民夫,清理淤泥,疏浚黄河水道的时候。而此时的黄河两岸,冷冷清清,丝毫不见人来人往,搬石抬沙的热闹景象。
城池失守的消息不断传来,而这样的消息早已使人麻木。能逃的都逃了,逃不走的、无处可逃的只能听天由命。
太阳像个有气无力的病人,弱弱地照在黄河上,不觉丝毫暖意。翻涌不息的浪涛中,仍时见有渔船出没。
赵榛不由记起范文正公的诗句:“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乱世小民,如落入黄河的枯叶,生死已由不得自己。可只要活着一天,还要不得不为口腹之食劳累奔波。
天色暗下来。街上已经有了灯火。
早望见一个酒店,前后都是草房,树荫下挑出一个酒旆来。
伙计在门前招呼着过往的客人。一眼看见赵榛,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客官,是要住店吧?本店客房干净敞亮,还有上好的黄河鲤鱼品尝,保您满意!”
赵榛看看天色已晚,决定暂住一夜,明天再渡河。
酒店的生意很兴隆。天刚刚擦黑,几乎已坐满了人,人声嘈杂。赵榛上了二楼,找了一个僻静的阁子坐下。
伙计很快将酒菜端了上来。那黄河鲤鱼的味道果然很好,肉质鲜美细嫩,入口绵香,再配上醇厚浓烈的黄河老酒,的确是难得的享受。
只听得身后的阁子里,有人用力拍着桌子:“这群狗官,只顾卖主求和,全然不顾百姓死活,最可恨还帮着金人搜掠自家百姓!”
“兄台莫要这么大声,被人听了去可要惹麻烦了。还不是官家自己没主张,乱了方寸,怨得了谁啊!”另一个声音说道。
“连皇上、太上皇都成了人家的俘虏,我一区区书生有何惧哉?何况眼下到处都是金兵,说不定啥时候咔嚓一刀,就作了无头鬼了!”
赵榛不觉心头一震,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半空。
“几十万禁军啊,连五万金兵都奈何不了!还没看见金兵,就弃河而逃,听凭金兵从容渡河!”那个书生继续说道。
“给事中李邺出使金朝,归来大谈‘金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这个‘六如给事’早给金人吓破了胆!”颇是嘲讽。
“金兵围困汴京城,勒索钱财,中书侍郎王孝迪竟然出榜威胁,说若不交出财物,金人攻破城池,男子杀尽,妇人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这‘四尽中书’丧尽天良,甘为金人鹰犬,真是猪狗不如!
“金人凶悍,骑兵更是无敌。我们那些禁军老爷,对付自己百姓还行,去对抗金兵,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
啪的一声,是酒杯摔在桌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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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官家不用李纲大人的主张,老种经略相公也被罢了官,自毁城墙啊!”
“都怪金人背盟,不但毁约,占我州县,还劫掠我大宋人口、牛马!”于是一片声音,痛骂起金人来。
“说金人背盟,似有不妥吧?”喧杂的声音一下静了下来。
一个身着白衫的人出现在面前,众人的目光一起落到他身上。
这人约有二十三四岁年纪,方脸浓眉,络腮胡须,身形高大,声音宏亮顿挫:“说是金国背盟,着实有些冤枉。想当初两国浮海结盟,太祖完颜阿骨打定是要如约交割。若是金国背盟,如何肯将燕地交还大宋?反倒是大宋明明答应割让太原、河间等三镇,却又反悔,拒不履约。”
他望着众人,继续说道:“若说燕云之地,大宋徽宗皇帝御书‘据燕京并所管州城’,岂不知后者乃为析津府(燕京)所辖之‘燕京七州’?金朝拒绝,自是当然,岂能说是毁约?”
众人皆是一愣,那书生怒道:“你难道不是大宋子民,如何为金狗说话?”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皱着眉说道:“金国人也并未斩尽杀绝。至于那些女子,还不都是大宋的官员自定折抵金银的吗?”
众人俱是脸现怒容,一个中年汉子拳头擂得桌上的碟子蹦了起来:“若不是那金狗欲壑难填,索求无度,何来这些奇耻大辱?”
赵榛正欲起身,只听那人答道:“金国人确是索要的多了些,可大宋心甘情愿地给,又怨得了别人?要打就打,要和就和,何来纠缠?左右摇摆,才做出违背盟约之事。”
那书生瞪圆了眼:“何来的心甘情愿?活生生的人,哪个不是妻女姐妹,却像牛羊、布帛一样被标价折抵金银,贱如猪狗,岂是人之所为?是兽行!”
那人低头,默然。旋又说道:“金人此举,的确有悖人伦。这也非金主所愿,多是那些统帅自行其是。”
赵榛愤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道:“大宋自有不是,可金国尽掠燕京人口而去,只留下一座空城,难道不是背约?依约本应该汉人归宋,契丹、渤海人归金,金国却不分汉胡,尽数掠去,怎能说是守约?说到底,还不是宋弱而金强!”
众人一阵附和叫好:“这小兄弟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