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尽皆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俩也只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里,并没有进行周详的事前准备。
薛举愣了好半晌,才尴尬的说道:“我是因为开皇十八年的大隋与高句丽之战,那一战是我大隋王朝立国以来,唯一的一次惨败,心中极为不忿。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听说高句丽人反复无常。”
“我大致给你们说一说高句丽吧!”杨集说道:“首先、高句丽与突厥、吐谷浑等游牧民族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有稳定的农业根基,游牧的生存条件容易受到天灾人祸影响,而有稳定农业的高句丽,政治和经济也就相对稳定,再加上他们的制度无限接近大隋王朝,政权十分稳定,军队战斗力充足,对大隋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其次、汉朝以来的中原大地长期处于内战之中,而没有一个统一、强有力的政权对高句丽施压,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蚕食辽东的机会,从北魏至今,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过领土扩张,在侵略中原这件事上,非常有决心。”
“第三、高句丽在辽东的地位,就如我大隋在天下的地位,高元在辽东的地位,就如同是圣人的‘圣人可汗’一般,契丹、奚族、粟末靺鞨多次响应他的号召,多次攻击大隋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他们将来合力进攻,足以动摇大隋北方安全。所以当年对高句丽的出击,绝非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而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是维护大隋统一、领土完整、东北方长治久安的重大战略之一。”
杨集见薛举和李大亮听得入神,继续说道:“只是高句丽有着得天独厚的天时、地利优势,他们在易守难攻之处建立大量军事要塞,这些军事要塞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只要极少兵力就能阻止我们的大军。而我军远道征伐、异地作战,处于后继乏力的劣势,耗不过他们。另外,高句丽怀有极深的忠君爱国观念,每当遇到外敌之时,能够上下一心抵抗外敌。所以那场战争,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高句丽那一方。”
当时高句丽王高元率高句丽和粟末靺鞨联军进扰辽西,被时为营州总管的韦冲击退。杨坚随后令杨谅、王世积为行军元帅,周罗喉为水军总管,率领水陆大军三十万进攻高句丽。
但是周罗喉的水军在海上遇到大风暴,战船大多数都沉没了,劫后余生、惊慌失措的水军残兵刚刚抛锚休整,就被以逸待劳的高句丽水军袭击了。而杨谅、王世积和高颎为首的陆军,同样遭遇大雨水患,使后勤无以为继,缺少食物的陆军还没有开战,一场席卷全军的瘟疫不期而至。到了九月,水陆两路隋军不利而归,三十万大军死了十之八九。
这场无限接近于全军覆没的惨重伤亡数目,远远的超出了大隋与突厥汗国博弈至今的总和,也难怪薛举说是惨败。
当然了,隋军这场惨败除了遇上不利的地形、不利的天气之外,关键还在于自身轻敌大意,从高元入侵到大隋不利而还,所用时间还不到一年,这里面就存在战前准备不足、仓促出兵、轻敌大意、知己不知彼等等问题。
而当时,刚好是步迦可汗和都蓝可汗一决草原霸主的关键时刻,大隋王朝正在和突厥汗国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争霸战争,所以杨坚为了避免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只好同意了高句丽的求和,将全部力量放在突厥这一边。
杨集向李大亮问道:“那你呢?你认为东突厥是大隋最大威胁的理由是什么?”
“公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李大亮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分析道:“我的看法主要是来自大隋与东突厥的边界线太长,东突厥全民皆骑、来去如风,我们可以对付集结在一起突厥大军,却无法解决他们多不胜数的小股游骑,没日没夜的骚扰就像是疲军之计一般,让我们防不胜防、攻无可攻,实在太可恶了。不过相对于可以缩到乌龟壳里的高句丽,东突厥确实容易对付一些。”
“话不能这么说!”杨集摇头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敌人也不是一成一变的,比如说突厥汗国一直与我大隋打,可是今天的东突厥、西突厥却争相称臣;而我大隋出于战略需要,也认下了这个‘臣子’,并怂恿他们打仗,但是他们强大以后,照样成为大隋强敌。所以在看待问题、看待强敌的时候,要结合周边异族的制度、军力、财富、人口等因素来审时定势,不能片面的一概而论。”
他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一阵阵雄浑的号角声,只见一队骑兵从前飞驰而来,杨集一眼就认出了旗帜上了“秦州刺史元”五个字。
这支军队停在一箭之外,为首校尉单骑上前,拱手施礼道:“请问卫王何在?”
杨集道:“我就是!”
校尉连忙下马行礼,“启禀卫王,卑职乃是秦州校尉元尚武,奉刺史元善之命前来通报,元刺史已在十里外恭候多时,如今正往这边奔来。”
杨集向远方眺望,果然看到几百名骑兵正向这边滚滚而来,他回头下令:“全军暂停!”
队伍停在前方两里之遥缓缓停下,十多名士兵簇拥着一名年约五旬的文官继续向前。此人头发灰白、眼角上布满了细微的皱纹,那个活像是矛隼硬嘴一般的鹰钩鼻令人印象深刻,给人一种十分奸诈的感觉。
此人便是秦州刺史元善,乃是元氏的中坚分子,与元胄、元寿是同辈,他跳下马背便向杨集快步奔来,十分热情、十分激动行礼道:“卫王,卑职等你多时了!”
这热情劲儿在旁边的人看来,仿佛他和杨集有了几十年的交情,正处于“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中,可杨集实际上只是在开皇年间的几次元日朝会上见过元善几面,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再加上元家在贺若弼刺杀案中受到牵连,惨遭重创,所以元善的表演不但没有感动杨集,反而让他心中有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我从秦州过境,还要麻烦元刺史多多关照了。”杨集假惺惺的说道。
“那是必须的!”元善拍着胸脯说道:“要是少粒米、少文钱,我元善都赔给卫王,不过卫王好不容易过境一次,可得在上邽城住上三五天。”
杨集拱了拱手,冠冕堂皇的说道:“我也想白吃白喝几天,只可惜公务紧急、刻不容缓,以后有的是麻烦元刺史的机会。”
“卫王着实是我辈楷模。”元善竖指而赞,指着远处搭起的帐篷,笑着邀请:“要不,咱们去喝一两杯。”
“恭敬不如从命了。”杨集无奈,只得跟他走向刚搭起的大帐里,元善的士兵准备得十分充分,不仅搭起了帐篷,里面还铺了地毯,中间那小桌子摆满酒菜。
“卫王请坐!”元善热情地邀请杨集坐下,又给他满了一杯葡萄酒:“请!”
“请!”
两人连喝三两杯,元善郑重的说道:“卫王带这么粮食钱物,又有众多士兵家眷拖累,定要当心马匪啊!”
“马贼?”杨集皱眉问道:“这里离京城只隔着一个岐州,哪里来的马贼?”
元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秦州四周山势耸立、丛林密布,自前年起,便出现了一支数千人的马贼,他们以抢劫商旅为生,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我几次镇压,可是他们很快便逃之夭夭、隐入山林,着实令人头痛无比。”
“是吗?”杨集十分惊讶的问道:“这些马贼是何来路?”
“其实就是生活在这一带的羌人,当他们放下武器,就是普通的老百姓,让我查无可查。”元善看了杨集一眼,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由于凉州那边执行‘四等人’的政策,他们不敢与卫王为敌,于是纷纷从洮州、成州、渭州跑到了这边,如今具体有多少人,着实是说上不来。”
杨集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多谢元刺史提醒,今天时辰还早,我就不多留了,以后有机会再聚。”
杨集刚才把话说死,元善也不好再勉强,也起身说道:“也罢,祝卫王一路顺风,我会派遣一支军队护送你们到渭州边境,若是过境,我也没办法了。”
“多谢元刺史!”杨集也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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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杨集的队伍便过了秦岭城,之后又绕开不远处的秦州州治上邽城,继续向西边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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