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她的大哥。
那只是一个傀儡的空壳……真正的徐醒尘,其实是她自己!
肩上的伤好像骤然连接到心脏,刹那间痛得他弯下腰去。适才在帐中过度使力的右手在这时剧烈作痛,好像即刻就要断掉了一般,他不得不用左手紧紧抓住右手,任大雨把肩伤冲得几乎溃烂。
那个女人……他原以为,今夜过后,自己就可以再不与她有任何绝望的牵扯。
所有黑暗里曾涌动过的爱慕,所有梦寐中曾潜生出的怜惜,所有机锋中曾遭遇到的欢喜,所有的崇敬、欣赏、快慰,与恨。
可是如今,这一切,却又是悔棋重来了。
他抬起头,看见天际乍开一道微光,又转瞬合灭去。
(二)
第二日。也许是过了一整天,也许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风雨仍然不歇,但声势已小了很多。柳斜桥睁开眼时,先是怔怔地望了一会儿那滴水的叶梢,而后,才缓缓地将身子挪动起来。
如此囫囵过了一夜,肩上的血都已流到无可流,但所幸右手也不再作痛。所带的行李已尽失,他撕下衣角自将肩膀包扎了,用牙咬掉了布头。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匕首也不见了。
他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湿漉漉的黑发披下,浑身都是泥泞,却洗得一双浅色的瞳仁静默地亮。他向这莽林四周望了望,没有瞧见自己掉落的匕首。
脑仁在发痛,肩伤在溃烂,全身上下仿佛一张被撕碎了又草率粘贴起来的纸。他闭了闭眼,却也并未觉出特别的不适。他也许还可以忍受下去。
他慢慢往外走。没有听见人声,只有血腥味在弥漫,昭示着此处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他走到丛林的外缘,看见旷野上尸体横陈,旌旗残破,徐军却是早已拔营而去了。
然而与此同时,身后却传来了人语声。
他来不及躲避,便被人叫住:“你是谁?”
柳斜桥挤出一个笑来,转过身,见是两个平民装束的人。
这两人衣装整洁,还撑着伞,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不安分的气息,往柳斜桥身上打量半晌,又问:“你是谁?”
柳斜桥低着头,一副讷讷不知其所以然的样子,一开口说的却是地道的徐国南境方言:“我,我从左近榆树村来,打柴上城,结果遇上打仗……”
他脸色本是苍白如雪,又沾了泥尘,声音更显得虚弱无比。那两人对视一下,忽而笑了,“原来是个乡下人?想进城去是不是?爷带你去,怎么样?”
另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说话也比较沉稳:“爷两个是外地来的,你给我们带三天路,我们给你的酬劳比你打一年的柴都多,如何?”
柳斜桥抬起头,仍有些犹豫似的,眼里却藏着光,“你们,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这条河的下游。”那个年少的指着一旁的河流说道,却遭了那年长者一个眼色。
“那不就是璇玑口?”柳斜桥真诚地笑了,“这个容易,你们打算给我多少钱?”
***
璇玑口是这条弥河流入岑河的交界处,但因为弥河中流绕过茉城转了个弯,所以去璇玑口最便捷的道路是先入城,再从城北出去。这两个人却似乎并不愿意入城,只让柳斜桥带他们走当地的小道。
柳斜桥原不是当地人,但当初为徐敛眉拟平楚方略时,这一带的地形他极仔细地研究过,那时心里或许也存了与徐敛眉一较高下的意思,谁知今日却派上了用场。只是这两人赖上他也不全是让他带路,他们让他做饭洗衣、驾车驱马,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拿他当下人使了。
有时候,柳斜桥听见他们用另一种方言说话。
“这个乡巴佬,看起来阴恻恻的。”那个年长的道,“到了璇玑口便甩脱他吧。”
“大哥也是多虑了。”那个年少的却似心宽得很,“这乡巴佬对地形如此熟悉,说不得,或许能直接带我们往岑河上游去呢?”
“总不能带他一路进岑城吧。”年长者皱眉,“许多事做起来都不方便了。”
“多一个人使唤有何不好。”年少者满不在乎地道,“到了岑城就杀掉。何况岑河上风险也不少,让他帮我们喂刀子,也算是干掉了一个徐国人。”
年长者眉头锁得更深,压低声音道:“你莫忘了,冯将军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