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泾水之战结束后,凉人在城下筑起残酷的京观,且把难民的人头、耳朵、残舌、眼珠都扔进高陵城内,让泾水之战的俘虏在城下宣称,长安北军倾巢而来,但又大败而回,损失近万人,高陵已经彻底成为一座孤城,已经无兵可救了。
这给高陵城中的军士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吕布看到这幅景象,一日没有言语,阴着脸色,在城防上来回巡游,督促士兵继续守城。
只是高陵城目前的形势太坏了,在城上举目四望,每周数十步便能见到一座三丈高的土山,与城墙齐平,而在土山上又建有一座丈余高的箭楼,箭楼上的射手反而居高临下,放矢射箭之余,还对城中情形一览无余。攻城的工事如此庞大,简直是建立了一座城外之城,士兵们不仅要提防城下蚁附的敌人,还要躲避来自头上的箭矢,都叫苦不迭,俗话说攻城难守城易,可如今的形势,仿佛正在守城的不是吕布,反而是城外的凉人。
又是一日过去了,勉强打退了凉人今日的进攻,可高陵的外郭部分也已基本沦陷,主城也已被数次突破,吕布领着陷阵营四处救火,即使神勇如他,此时也感到颇有些疲惫了。用过晚膳后,长史韦兰向吕布通报今日的伤亡,总结下来,今日死三百余人,伤六百余人,伤亡其实还能接受,但是对士气的影响是致命的,再如此下去,恐怕只要再坚守六日,军中的士气就会濒临崩溃了。
吕布思考了一会,召开每日惯行的军议,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打算后日突围,不知道你们有何意见?”
高顺是个忠厚的人,他闻言露出犹豫之色,说道:“虽然失了外郭,但城中还有瓮城,若要坚守,十日总还是能坚守的,后日突围,是不是太早了些。”
曹性则说:“若是进了瓮城,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将军说的是正理,趁现在还有气力,突围回京,还能依靠西京巨防坚守,可若是再过几日,我们被逼入瓮城,那就是想要突围,也无路可去了。”
吕布其实没想到这层,只是苦战日多,面对围城,不免有几分摇摆不定,方才如此言语。且说出突围言语时,他心中其实也有几分羞耻,仿佛自己的勇武不过是水上浮萍,脸上的伤疤也隐隐作痛,但此时听到曹性所言,他这才又放下心来,对众人说:“正是如此,只是如何行事,我心中尚无良策。”言语间,突围一事已经定下了。
于是众人纷纷出言献计,主要的意见汇总起来,大体就是在黎明时分,趁凉人将醒未醒的时候,从西面快速突围。但张辽想了想日间的所见所闻,说:“白日时,凉狗数次险些破城,都是来自西面,可见无论救援成败与否,凉狗在西面已有了提防之心,我们从西面出城,无意于自投罗网。”
这番话当真是真知灼见,顿时说服了众人,于是改变计划、他们讨论了一番,觉得南面的张济部是最为薄弱的,而且南面是渭水。一般来说,往水处是自找死路,往北面的上郡山野里才往往能活,但军中多有本地人,知道渭水有一处浅滩,能够不用船只徒步涉过,而凉人是决计不知道的。
最后,又是张辽出主意说:“我们虽然不打算从西面突围,却可做一个样子,先开西门,假装要从这出去,等凉狗调重兵过来,我们就从南门出去,他们怎么提防得到?”
众人都拍手叫好,吕布对他笑道:“好啊文远,我都没想到,你见识长进得这般快!”
一夜过去,次日,高陵的守兵依旧抵御如常,但暗地里,吕布在巡逻的时间边观察各段城墙的凉人布置,边亲自告诉麾下各部明日突围的消息,以防止被凉人所警觉,并且早早地安排轮休,特别让骑兵们在白日里休息,他们是突围的尖锋,能不能成功,实际都看他们了。
与此同时,贾诩在一座土山上的望楼里观望城中的守城局势,他敏锐地发现,凉人守城的力量出现了变化,明明守城人数出现了些许减少,但守城士卒却无不精神奋发,士气有一个明显的上扬,在自己用计威慑的情况下,明显是有问题的。
他知道城中的守军有行动了,但是是夜中袭营还是突围,他有些拿不准,便存了个心眼,把自己在万年的一万部众调至城东军中,随时准备动作。
等再到了夜里,贾诩再次登楼望城,只见高陵城除去城墙守军还执有火把以外,城中一片漆黑,显然是为了隐蔽行动而故意不点火。贾诩对吕布有动作一事再无疑虑,直接下令,命部下饮食备战。
到了寅时的时候,天上没有月亮,星辰也逐渐黯淡,无论人如何准备,这都是一天最困乏的时候。高陵城中的凉人用井水洗面,稍作清醒,而后果断开始行动。
在夜里,西面的闸门逐渐开启,这令值夜的哨兵们警觉起来,他们吹响号角,将休憩的士卒们都唤醒,陵上的骑兵最先组成阵列,将上下陵原的道路封锁起来。可是先出城的却不是守军的骑兵,而是此前让他们大吃苦头的滚石。
这是城中仅剩且未用完的滚石,约还有二十来块,在夜里被守军们全部挪到西门口,此时闸门一开,他们便一块一块陆续撬出大门,化作一阵雷霆般的轰鸣声。
谷躃<span> 夜色昏黑,凉人们看不清滚石,只能听到轰轰的巨响,等他们看清的时候,就已经无处可逃了。血肉飞溅,不少人连马带人一起被压死,没死的只剩下半截身子,在地上哀鸣痛嚎着,显然痛苦至极。如此看来,死得痛快倒成了一件好事。后阵不知道的人赶过来,看到一副地狱般的图景,还以为城内的凉人请来了鬼神,一时间畏缩不敢向前,只向南北两面呼叫援军。
而南面的守卒见到凉人往西面去了,赶紧吹响进攻的号角。等待已久的并骑如松弦发箭,噌地冲出城门。冲在最前的还是高顺的陷阵营,他们约有两百人,皆持有捆绑松明的火把,尽数扔到城门前的望楼下,很快堆成一团,剧烈的燃烧着,很快,如狂风般舞动的烈火吞噬了最要害的四处望楼,将其燃烧崩塌,两侧的道路扫清了。
而这个时候,高顺一个劲策马向南,转眼已经占据了下陵的道路,张济此时还没反应过来,路前只有区区三十余人镇守着,被高顺一冲即溃。高顺达到了初步目标,后面的并人也赶紧蜂拥而出,可供他们突围的时间并不长,这种情况大概只有三刻钟,两面的援军便要包夹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已经看到了奔逃的道路,但高顺却拨转马头,率领陷阵营直奔另一侧,那是张济的营垒,刚刚意识到情形的凉人刚刚试图聚拢反击,但高顺来得更快,直接冲入营垒里,凉人完全没有防备,只看到一群高头大马冲撞而来,一下子就让他们突了进去。有些凉人尝试射箭反击,有些凉人持矟向前,但高顺全不理会,只顾低头在营房间穿行,将能看见的一切火光打翻在地。
等他从营垒杀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横穿了张济的整座大营,身后一片火光,而身后也只剩了不到百骑,很多熟悉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而高顺自己也身中十数箭,其中有三箭扎进了肉里,让他感到隐隐作痛。
不过这也成功为后续的突围主力吸引了注意,后续赶来的凉人见到张济营寨火光冲天,还以为有大队人马在其中冲杀,大多往营寨中赶去救援。一来二去,城中近两万人已经基本突围而出,冲下陵园了。
见已无牵制的必要,高顺立马率剩下的精骑与吕布会和,吕布领军走在最前面,看见高顺就欢笑道:“好男子,能做龙虎斗!”。
回望高陵,凉人们在城下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声马嘶,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秩序,更不敢向前追击。这让连吃了几日苦头的吕布大为快意。他又对高顺许诺说:“等回了西京,我定找司徒给你要个二千石做做!”
说完,他们飞速行军南下,往东南二十里的地方,便是他们寻找的涉岸之处。转眼到了辰时,可出乎他们预料的是,他们赶到了渭水岸边,却没有找到士卒所说的浅滩之处。
还没来得及与人细细理论,后队忽然来报,凉人已经赶过来了!
怎么来得这般快?这个念头闪过所有人的脑海,但此时也来不及细思了,让他们调转马头,此时与自己数倍之敌的凉人一决生死,那完全是十死无生,还不如现在硬着头皮淌水过河!
吕布骑着赤兔率先进入渭水,水高漫到了赤兔的背脊,但对赤兔这般的神驹而言,涉水也不过等闲而已,几个起跃,竟度过了近百丈宽的渭水。
可对于其余骑士而言,这却非常费力了,他们只能扔去身上的盔甲,勉强让坐骑轻松一些,不让水淹没到马头,在起伏的波浪里沉沉浮浮。而普通的士卒就更是苦不堪言了,他们在水中划动着臂膀,似是拥抱什么,又似是扔掉什么。一个浪头过来,盖过一些人的头部,就把他们抹平了。
贾诩领着部下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有多少人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以至于大部分并人见渡河太过危险,皆不愿意涉水过岸,而是选择在北岸聚成一团,不知所措。
他嘲笑道:“暴雨之前,若有浅滩,往南突围未免不是一件妙计,但是暴雨过后,还想涉水逃生,未免太想当然了。不过,这倒是省了我的功夫。”说到这里,贾诩的笑容转冷,对麾下发令道:“传令下去,他们既然想渡河,就让他们渡过去,不愿渡河的,就要做马蹄下的烂泥!”
麾下凉骑响应如云。
是役,并军大败,吕布损失过万,仅率众千余人逃回长安,于渭水中溺死的、被马蹄践踏而死的,不可计数。
八月初五,凉军兵临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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