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风无声吁了口气,扶着膝盖起身,正退后两步,太上皇忽地又道:&ldo;对了,怀真……近来可好?&rdo;
应兰风停步:&ldo;是。&rdo;
太上皇沉吟片刻,眼中透出几分暖意:&ldo;怀真那孩子的确是好,跟别的孩子不同,怪道你素来极疼爱她。先前听闻她生了很好的孩儿,朕还一面儿也不曾见过呢……如今,倒是格外想念……&rdo;叹了口气,才又不言语了。
应兰风见状,这才蹒跚着,缓缓退出寝殿。
且说应兰风去后,太上皇便在榻上坐了,调息一番,便说道:&ldo;你出来罢。&rdo;
话音刚落,就见从旁边不远的帷幕之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烛光之中,身影高挑端正,容颜清隽不失威严,正是新帝赵永慕。
杨九公见状,知道父子两人有话,便又识趣退了。
太上皇见赵永慕走到跟前儿,便道:&ldo;方才他所说的,你都听见了?&rdo;
永慕垂头道:&ldo;都听见了。&rdo;
太上皇问道:&ldo;你觉得如何?&rdo;
永慕沉默片刻,说道:&ldo;的确是个高风亮节,光明磊落的性子。&rdo;
太上皇听了这八个字,微微一笑,道:&ldo;他并没有答应认祖归宗,却想要辞官,依你之见,以后……该怎么样?&rdo;
永慕微垂着头,眼睛眨了两下儿,终于说道:&ldo;太上皇容禀,虽然说若是昭告天下,认祖归宗的话的确会引发轩然波澜,然而儿子私心里想着,毕竟是皇族血脉,金枝玉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流落在外?且他打小儿也是不易,德妃娘娘又是那样……倒很该给他们一个交代才是。&rdo;
太上皇眼中透出几分诧异之色,略一点头。
永慕又道:&ldo;只是有一点儿可惜。&rdo;
太上皇便问,永慕道:&ldo;本是个能臣,在工部做的也是有声有色,若是恢复了凤子龙孙的身份,以后可是无法再行事了。这是儿子的一点私心所想。&rdo;
太上皇笑了两声:&ldo;你能这样想,方是帝王之道。不管如何,要以天下为先。&rdo;
永慕叹了声:&ldo;只可惜三哥如今,无心为官了,虽然太上皇跟儿子都有心为他正名,还归宗室……然而若是他不肯……&rdo;
太上皇也不禁长叹,苦笑道:&ldo;是啊,听他方才所言,话语之中未免依然有些怨念朕的意思,而且听他的话,多半也不是不想认回来,而是怕纵然认回来,有朝一日,或许性命不保呢?&rdo;说着,抬眸看着赵永慕。
永慕自是个格外聪慧之人,闻言早知何意,便跪地道:&ldo;若是指儿子会对三哥如何,是万万不敢也不会的。&rdo;
太上皇见他如此,道:&ldo;你起来罢,不是怪你,而是怪朕……这一次做的太过了,未免寒了他的心,才让他有那句‐‐&lso;生死在皇上一句话&rso;的认为。&rdo;
赵永慕缓缓起身:&ldo;其实也怪不得太上皇,毕竟在那个非常时候,要安定军心民心,且当时的种种证据又指向他,倒也是没有法子的。&rdo;
太上皇并不回答,只过了会儿,才又沉沉说道:&ldo;朕当时,很想将他置之死地的最主要原因,却并不是这个。&rdo;
永慕甚是意外,忽地想到方才他跟应兰风说&ldo;被jian人所惑,误会德妃&rdo;等言语,不免便想到这上头去,不料太上皇道:&ldo;朕的确曾是恨他的,然而却又怕他。正是因为这份惧意,才更想快些杀了他。&rdo;
永慕心中一惊:&ldo;儿子不懂这话。&rdo;
太上皇垂着眼皮,声音沉缓低哑:&ldo;你自然不懂,因为此事没有别人知道,连九公也是不知情的……&rdo;
永慕不由看向父亲:太上皇一世为君,独断专行,性情又是英武激烈,哪里曾惧怕过什么人来?这一句却不知何意了。
太上皇说到这里,却微蹙眉头,索性闭了双眸。
就在这一刹那,耳畔仿佛又响起昔日、德妃新丧之后,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那人如鬼魅一般闪身出现在成帝的寝宫之中,指着他道:&ldo;你害死了她,你终于……你这独夫!&rdo;
记得当时成帝痛心彻骨,暴怒道:&ldo;是你们咎由自取!jian夫y妇,人人得而诛之!死不足惜!&rdo;
而他凄厉冷笑数声,又道:&ldo;好个&lso;死不足惜&rso;。&rdo;咬牙切齿,望着成帝:&ldo;我要你知道……终究有一日,我会回来,会夺走你心中至为看重最不能失之物……&rdo;
成帝一愣,眼见他一步步走近,眼中燃着烈烈怒意:&ldo;我会让你也尝尝这种痛心彻骨,无力回天的滋味!&rdo;
成帝喝道:&ldo;来人!拿下这乱臣贼子!&rdo;潜藏的侍卫们一涌而出,将那道影子围在中间。
成帝冷眼相看,那人很快负伤,却兀自不倒,血流的越多,他的双眼越亮,最后他纵身一跃,杀死两个侍卫,厉声笑道:&ldo;记着……我必会回来,践我之誓!&rdo;
那魔魅般的身影所到之处,所有烛光都尽数黯灭了!
这若干年来,太上皇几乎也不记得那一幕情形,到底是真的,亦或者只是因德妃的死讯……而让自己有一瞬的错乱、才自生出心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