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时,宋怀昱抵达了江南,第一时间便是往瘟疫的重灾区里钻,漫天白雪纷飞,当地往日繁华的街头现在已经人烟稀少,地上铺了一层不算薄的白雪,上面甚至不见人的脚印。
临近县府人便多了,县长命人将感染的人全部聚集在县府内,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微苦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虚弱无力的呻吟此起彼伏,瘟疫爆发至今,很多人已经希望渺茫了。
此处坐镇的黎王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听说朝廷派了人,很快便将宋怀昱请了过去。
传闻黎王惜才如命,因此府上有很多清客,真正见到时方才相信是真的,但如今瘟疫横行,那些人在王府里作诗饮酒,却从不见其对百姓施以援手。
宋怀昱冷眼旁观过那些人,没有与之多说什么。
黎王看出他兴致不高,没过多久便将他引入了后院。
后院景色宜人,其夫人是个爱花之人,后院种了很多花,但此时年底的雪将百花覆盖,唯有一支梅花遗世独立。
梅树的旁边立着一个亭子,走近后还能听到亭子里传来水沸腾的声音,随着还伴随着一股清香——竟有人在此处烧茶。
黎王笑着过去,与亭中之人打了声招呼:“贤弟,能否讨杯茶吃?”
宋怀昱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暗忖:这可真是太巧了。
那人的背影太熟悉了,稍微走近一些便已认出,偏偏某人还装神秘,一句话也不说,只温和地对黎王笑了笑,为其斟茶。
宋怀昱也并不打算给自己添麻烦,像是不认识此人一样,自然地在黎王旁边落座。
不过一年时间,季灼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他只是抬眼淡淡一笑,随后为他也斟满了茶。
季灼春治理的县城也被此次瘟疫影响,因此他人来王府里小住几日避一避,免得被难民们堵在家门口束手无策。
早在他刚上任时,便有人暗示他要想混得好,便要学会在黎王身边谋利。
那时的他初来乍到,从中央被调到这地方,要说心里一点愤懑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此之初他对于巴结黎王这件事上十分消极,但后来想要建立私塾的他发现了钱和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因此当黎王请他去府上做客时,他十分没皮没脸地与其结拜成兄弟。
这对不靠谱的结义兄弟,如今依然靠谱不到哪去,但攀附黎王这样的权贵确实对季灼春很有用。
再怎么说也是在朝廷中混过的,季灼春很了解高堂之上的那位有多伪善,黎王近几年的动作他早略有耳闻,怕是快倒霉了。
而他如今的身份多有不便,已不再是朝廷重臣,再加上与黎王的关系不一般,此时若跟宋怀昱叙旧,岂不害了他?
亭外的朔雪早已停歇,亭下的温度似有回升,反正季灼春专心对着他那烧得沸腾的茶壶发呆,没觉得哪里冷。
黎王与宋怀昱先是相互追捧了一番,才慢慢进入了正题,季灼春的官位低,因此不想插入他们的话题,可有人不想让他置身事外。
“宋大人,听闻你每年都要上府中给戴老庆生,戴老是您……”
季灼春眼神停滞了一下,宋怀昱浅笑说:“是臣的恩师。”
“哈哈哈戴老今年七十有五,能得您这么一位弟子大概没什么遗憾了。”黎王话锋陡转,“话说,贤弟你也曾有幸得过戴老的教诲吧。”
季灼春微微颔首,喉结滚动了一下,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嗯。”
“这么说,你们二位可还是同窗呢,多有缘呐,你们两个要是彼此照拂,戴老肯定会欣慰的。”
季灼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却忍不住握紧。
戴老学识渊博,可谓桃李满天下,弟子们个个出人头地,名誉十分好,除去像宋怀昱这样对恩师感恩戴德的,就连丞相对这位一生光明磊落的老夫子都会敬让三分,这样一位正直的人,如今半身入土,回望此生,在众多弟子中,季灼春大概是最让他蒙羞的一个。
论起对于戴老的情感,季灼春跟宋怀昱没什么不同,因此一涉及到这位老夫子,两个人终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完成了今天的第一次眼神交汇。
黎王像是抓住了宋怀昱的小尾巴,聊天时反复把话题往同窗情谊上面扯,宋怀昱几次想要与他谈正事,却被其顾左右而言他地敷衍了事。
“宋大人刚刚来,本想好好招待一番,带您领略一下江南的特色,可您看,这瘟疫闹得实在严重,不便多走动,就让贤弟送您去西院厢房休息吧,等到开饭时,自会有人通报。”
宋怀昱颔首,随后问道:“此次瘟疫横行,王爷有何打算?”
黎王叹了口气,摇头称说:“我府内已请来江南最好的名医,可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想配出这次瘟疫的解药还需要时间。”
这倒是实话,宋怀昱看了难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束手无策,在巨大的天灾面前,人力是微小的,能做的只有尽力挽回而已,有些被感染的人甚至自己都已经放弃了。
聊得差不多时,季灼春便奉命领着宋怀昱去了事先准备好的厢房,两人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时隔一年再见,季灼春只想拍死一年前送别时的自己。
那时的他被愁绪冲昏了头脑,只想找一位知己互诉心肠,可现在回想起宋怀昱的态度,只觉得尴尬。君子之交淡如水,宋怀昱得多有礼貌才没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季灼春把人领到厢房以后,说:“这个院子安静,你平时住不会有人打扰,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尽可以吩咐院子里的下人们去干,不必亲自动手。”
“季灼春,”宋怀昱突然喊了一下他的名字,“赵鸿仁说你心存抱怨,与黎王勾结意欲谋反。”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