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通判?”柴世延点点头道:“却是好姻缘,只这般好姻缘做什么说给爷,岂不成了明珠暗投。”
那婆子道:“是她干娘听见柴大爷名声,托了老婆子来说媒,虽大爷房里现有大娘子,听见说是个好性儿的贤惠人儿,情愿居下,做个姐妹,一处里伺候大爷,岂不是一桩美事。”
贤惠人儿?柴世延暗道,玉娘哪里贤惠,是冷心冷清的一块冰呢,即便心里恼她,却又着实撂不下,莫不是前世里的冤家,今生成就了夫妻,怎这般闹心。
那婆子见柴世延半天不出声,以为他没瞧见人,心里头犹豫,便道:“大爷若不信婆子说的,待寻个好日子,去兖州府走一趟,如今那铺子里的账都是这位娘子瞧着呢,要说能干,不是老婆子夸口,可着咱们兖州府也寻不出第二个来,若不是心慕大爷之名,又岂肯委屈做小。”
柴世延目光闪了闪,倒思想起个主意来,与她道:“你且去,待爷好生计量计量再说。”
那婆子急道:“这般好事旁人打着灯笼都寻不见,柴大爷还要计量什么?”
柴世延道:“不防你倒是个急性子的媒婆,便是好事,也需与房下商议,不经她点头便娶进来也不妥。”
那媒婆听了暗道,那柴府大娘子惯有个贤良的名声在外,况如今又怀了身子,汉子跟前伺候不得,前些日子还寻她去要给柴大爷买两个丫头伺候,只不知怎地,后来却没音信了,想是嫌那些丫头出身不好,怕不好管束,如今自己说的这桩亲事,任你再挑剔的人儿,也挑不出不好来,哪有不依的理儿。
便想定是十拿九稳了,从当铺子里出去,奔着兖州府报信儿去了,去了那寡妇门上,却扑了空,只那寡妇的干娘在家,与她言道:”通判府与她婶子做生日去了。“
这婆子心里揣着喜讯儿哪里搁得住,想通判府里前儿说要买个上灶的丫头,自己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去走一趟,也给通判夫人磕头拜寿凑个喜儿,不定能得几个赏钱。
想到此,莫转头去了通判府,到了后头磕头说了一溜吉祥话,那通判夫人见她说的好,掠了块碎银子赏她,这婆子忙谢了,暗暗在手里掂了掂,足有四五钱,心里欢喜,见高青县衙门陈府的冯氏也在,忙道:“不防陈夫人在此,好些日子没去府上走动,闻听夫人身上不大好,不敢叨扰了清净,今儿倒是老婆子的造化,在这里遇上,且受老婆子一个礼儿”说着道了万福。
那冯氏因丈夫执意要纳冯娇儿,惹了一场气,想府中妻妾本有几个,房里尚有两个伺候的丫头,这还罢了,横竖都是正经出身,便那些丫头也是清白人家,怎料他却瞧上了个粉头,若在外应酬也还罢了,巴巴的非要纳进府来,给个正经名份,自己不过略劝了他一句,倒招他恼恨上来,指着她道:“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便如此,老爷不过想纳个妾,怎就这般为难,需知善嫉乃是七出之一。”撂下话拂袖而去,把冯氏气的脸色通红。
何曾想夫妻这些年,为着一个婊,子,他竟说出如此薄情冷意的话来,又想那冯娇儿偏与自己一个姓儿,若进了门,跟个粉头论称姐妹,外人瞧在眼里,不定要嚼说甚么。
愁思郁结,一口气憋在心间,赶上怀了身子胎气不稳,不上半月便见了红,寻郎中来吃了保胎药也无济于事,好好的胎儿未等足月便落下了。
便这般,那没情意的汉子也未消停,自己还在小月子里,便在府后胡同里置下一个两进小院,一乘小轿抬了冯娇儿去,收成了外室,成日呼朋唤友吃酒取乐,府里倒常不见影儿。
冯氏这月子里落下气,情志不遂,失于调养,直养了一个多月才略好些,正赶上通判府夫人做生日,这通判府的夫人娘家跟她娘家隔着一条街,在京时,两府常来常往,也算世交之情,既来请,哪有不去的理儿。
她婆婆也道:“成日在府里待着,好好的人都要闷坏了,借着这个由头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因这么着,冯氏才来了通判府,本不过是应酬场面,却不防那媒婆子忽想起那柴府的大娘子可不跟陈府沾着亲吗,便想着不如拐个弯先透过风去,将来见了面也好有几分情面。
想到此,与冯氏道:“今日可是巧,老婆子正去高青县里给这府里的侄姑娘说了一门亲事,虽未十分准,倒也有j□j分了,若有缘,倒是跟府上成了亲戚。”
通判夫人身边儿那寡妇听了脸红了红,莫转头避到了后头,那通判夫人见了笑道:“你这婆子口无遮拦,这般话哪有当着她说的,倒把我那侄女儿臊跑了。”却拉着冯氏的手道:“可不是怎的,她不说我也不理会,那柴府的大娘子跟你们家可不是沾着亲吗,这一来二去岂不都成了亲戚,我这侄女命苦,若嫁到柴府里,离着你近便,劳你照看一二。”
冯氏愣了楞,想起前几日玉娘夫妻不知为什么闹了别扭,在陈府住了一宿,次日柴世延上门,在婆婆跟前陪了不是,接了玉娘家去,这才几日,怎又要纳新人进门。
想这寡妇,是通判府里的表侄女,又有一份家业攥在手里,什么汉子寻不见,巴巴的非去与人为妾做什么,且偏生瞧上了柴世延。
这寡妇身后有依仗,手里使唤着银钱,若真嫁进柴府,玉娘孤清清的娘家,岂不给她比了下去,若再得了宠,玉娘便占了原配大房的位子,想也委屈,这日子如何能过顺遂。
原先还瞧着玉娘比自己强些,如今瞧来,却也是个命苦的,想那柴世延便不贪这寡妇姿色,也必然舍不下她手里这份产业,这亲事十有j□j是要成的,自己不如提前与玉娘透过信儿去,也让她先有几分计量。
思及此,寻个由头告辞出来,从兖州府回来未进家,直去了陈府,玉娘正在屋里收拾那些书。
瞧着这些书,倒不觉勾起幼年之事,那时哥哥虽进了学却不喜读书,每日跑出去便没影儿,祖父家教甚严,藤条不知打折了多少根,也未管束过来,只的任他去,见自己乖巧,便亲与她启蒙,教授诗书道理,故此玉娘是跟着祖父身边儿长大的,比之爹娘都要亲近。
祖父临终,自己赶在榻前,祖父抓着她的手道:“你哥不成器,陈家到他手里,不定要败落了去,只可惜玉娘是个女子,若是男子,祖父死也瞑目了。”
如今想来,祖父也错看了自己,依着前世那般,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让人暗算了去,纵今生,眼瞧着陈家落败,却连伸手相救的资格的无,还要去求陈府的老夫人。
哪日玉娘去了陈府,在老夫人跟前跪下道:“想我陈家虽不是甚世家大族,好歹也是书香传家,那宅子乃是祖产数代传下来,若给哥哥变卖,如何对得起泉下的列祖列宗,只玉娘一个出了门的妇人,却有心无力,只得来求婶子帮着做主。”
那老王氏听了不禁恨道:“果真一个败家的糊涂虫,这祖宅是根基,岂能随意变卖,他倒不怕夜里陈家的老祖宗寻他问罪,做出这般荒唐行径来,你与婶子说,心里什么计较?”
玉娘便道:“侄女儿这些年倒也积下些私房银子,这几百两还拿得出,只侄女儿纵有银子却不好出面。”
老王氏顿时明白过来,道:“你且莫急,不如我让管家跑一趟,把这宅子买下,横竖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玉娘心里欢喜,家来封了银子使小厮送去了陈府,才算去了一块心病,却又不禁想起今儿在当铺子里瞧见的那媒婆,脸色暗了暗,想起刚秋竹跟她说的话儿:“娘以往倒是个明白人,怎到这会儿却糊涂起来,纵娘心里记着过往的委屈,也不该跟爷说那些话的,爷什么脾性,娘难道不知,好容易如今回转,一心一意的待娘,娘就该越发使出手段来把爷拢在手里,奴婢瞧着爷的意思,如今也无再纳妾的心了,正望着好日子呢,娘秉一时之气说出那些冷话儿,爷寒了心,岂有不恼,便恼了也未见在院中宿着,便是留着回转的余地呢,娘只软软身段,夫妻之间有甚深仇大恨,笑一笑便过去,况这事本就是娘的错在先,便瞧着爷巴巴带会这些书,娘也该念着爷的好。”
想着秋竹的话儿,玉娘把手里的书放在架子上,寻了笔墨纸砚出来,铺上一张素签在炕桌上,提笔写下曲词:“冷清清房栊静悄如何捱,独自把围屏倚,知他是甚情怀。想当初同行同坐同欢爱,到如今孤另另怎百划,愁戚戚酒倦酾,羞惨惨花慵戴。花慵戴,酒慵酾,如今燕约莺期不见来,多应他在那里那里贪欢爱。物在人何在空劳魂梦到阳台,则落得泪盈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