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说,她环抱着朋友的时候能听到朋友腹中的胎动声。”
“像种子发芽的声音,也像我们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读睡前故事的声音。”
“我想那时候,蕾蕾真的很高兴。”程正说,“我很担忧蕾蕾的安全,但她真的很高兴。”
他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
“她救了一位想要自杀的孕妇,这位孕妇甚至还想杀死自己的孩子。我想这让她想起了小山村,山村里的女人,乃至她妈妈。她救下了她,她就仿佛能够改变过去这些她一直无能为力的事情。”
“她留下来了。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
孩子们开始做操了。
一群孩子呼啦啦地自幼儿园的教室里跑出来,在操场上你推我挤站好队列。
程正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两手曲肘放在膝盖上,脖颈微微前倾,急切看着铁丝网后的孩子,好像正从中寻找一丝熟悉的影子。
他没有找到。
贪婪从他眼中褪去,他慢慢恢复靠着椅背的坐姿:
“蕾蕾其实和她妈妈挺像的。她们都有颗舍己为人的心,都愿意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付出太多,她们都没有什么好的结果。愚蠢的善良注定燃烧自己,点亮他人。”
“警察同志,你办过不少案子吧,命案对你而言就像遇见下雨天一样寻常,天天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案子,你觉得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城市漂亮吗?”霍染因问。
“很漂亮。”程正说。
“城市在好人与坏人眼中不一样。”霍染因,“有的人看见美,有的人看见丑,只要他还心中还有一点善意,他就总能感觉到美的一部分。我做这份工作,是因为好人比坏人多亿万倍。”
程正看着蓝天,看蓝天下的操场,看操场上的孩子,和偶然落在孩子面前的一只鸟。
有孩子想要上前抓它,但被周围更多的孩子制止了,它浑然不觉危险差点降临,兀自趾高气扬地蹦跶好几下,一振翅,飞走了。
真自由,真好。
蕾蕾或许无法感觉到这份自由了。
但心荷她们,还有机会,虽然很难,还有机会。
“警官,”他在椅子上抻抻懒腰,“聊得也够久了,孩子们都回去上课了。我也该走了,拿着这东西……”
程正举起手中的蓝色棉花糖。
“回警局里说要自首,会被当成去搞笑的吗?”
那支棉花糖最后并没有被带到警察局里,霍染因看见程正在路上徘徊一会,正巧碰到一个不知因为什么,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妈妈站在旁边,气急败坏,数落不止,后来又心疼了,抱着小女孩连连安慰。
程正将棉花糖递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小女孩破涕为笑。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一直微微笑着,直到母亲带着小女孩离开,直到吃着棉花糖频频回头的小女孩也过了转角再也看不见。
他还在这里站着。孩子的笑声越来越远。他眼中虚幻的影子却越来越凝实。
是蕾蕾。
蕾蕾在前方奔跑,她梳起的马尾辫子迎着太阳快活飞起,每一根发丝都牵着灿金色的光芒,他追着那影子去了。
他连声说:“小心些,跑慢些,等等老师——”
他面前,警局蓝色的徽章同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霍染因再回到纪询身边的时候,拿在纪询手中的白色棉花糖只剩下一点点了,签子上顶着个白色毛线球,被他左转右转,转成根魔法棒。
“这么放心,不亲自把程正送回警局?不怕他晃你一个花枪,走过路口就逃跑?”纪询将签子冲向霍染因。
“他如果要跑,一开始就可以跑,没必要说这么多。”霍染因退后一步,面前的毛线球虽然还远,但它毛茸茸的样子,像下一秒就要沾上他的身体。
霍染因后退,纪询得寸进尺,又把签子往前递一段,在霍染因面前招摇着,直到霍染因面上的忍耐隐隐龟裂,他才倏然一转手,将签子朝向自己,一口咬掉毛线球。
签子被投入垃圾桶,纪询拍拍手:“行了,事情完了,我可以回家睡觉了——虽说尘埃落定,但霍队长,你还真相信我的话。你就有没有想过……杀人的真是母亲她们,程正才是替罪的那一个。毕竟这个故事里,人物视角换一下也成立,认为自己比妇女们更像坏人的程正无法忘记妇女们多年来的痛苦,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懦弱,他心中有了替罪的念头,但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只好等在哪里,等待一个人来帮帮他。而我昨天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是一个感人却虚假的故事,我同情那些女人,于是杜撰了故事来说服你相信我,让你推胆小不敢跨步的程正去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