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5清歌绕飞梁-4
高伯龙把军报递给韩凝霜,“金兵夺取沈州,后路无忧。大军很快就要南下辽阳。”他拍了拍大腿,站起身来道,“要打大仗了。”这两天,辽阳城外金兵的士气高昂了很多。完颜宗弼等金兵将领轮番在城门外挑战。辽阳的城墙已经被砸得到处是凹凸不平的坑洞,前些时日,金兵驱赶签军死命攻城,在重点攻打的南面和东面城墙中部都挖出来不小的藏兵洞,城头的箭矢已经射不到里面。在汉军火炮协助下,女真军开始猛攻辽阳城头,已经好几次差点夺下了城门。
“耶律大石坐等黄龙府、沈州陷落,真是不可思议,”许德泰道,“耶律迪烈原是耶律大石的亲随旧将,两万余辽军死守殉城,城池陷落后,辞不失原打算屠城的,可是金兵入城,却发现城内已几乎没有活人。”他叹了口气,“这耶律迪烈虽然是个契丹狗,但死得可谓壮烈。”沈州连夜送来耶律迪烈的首级,被高高挑在木杆上,双目圆睁,着辽阳的城头。
“元帅,”高伯龙沉声道,“我们要提防金人过河拆桥。”
“高将军言之有理,”韩凝霜点了点头,又道:“乌雅忍妈妈正押运粮草前来。阿骨打陛下也认可了我们的盟约,辞不失和斜也、宗弼他们,当不会轻举妄动。”许德泰和高伯龙交换了个眼色,完颜乌雅忍等若是韩凝霜的养母,阿骨打兄弟几人,只这一个妹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勇,在部落里也颇有地位。有她作保的话,金军的行动当收敛些。
韩凝霜虽颇有信心,赵行德仍道:“金军十几万云集南下,我军势弱,当预先留有退路。免得事变仓促,应对不及。”脑海里有关金国的记忆太深刻了些,虽然同意出兵辽阳,赵行德还是不好汉金的联盟,一直以金军对汉军下手来计划应变之道。此时一一道来,这计划竟是详尽到了极点。
他摊开行军地图,沉声道:“无论辽军还是金兵多为骑兵,而我军多为步卒,平原上难以摆脱追击。辽阳到苏州六百里,我军可以且战且行,先退入距辽阳百余里积翠山中,顺着山势连绵逶迤向南,退回苏州。”赵行德又指着沿途做好的几处标记,“中间这几处,元帅可命王将军预先设下伏兵,拦截深入的敌军骑兵。”
赵行德还建议将携带不便的辎重,包括火炮都做好炸掉的准备,空余下来的马匹给军卒乘坐,甚至渐渐把辽阳城下的汉军都换成骑兵。另外,万一金兵遵守前诺,汉儿百姓接收一批就立刻分送苏州、开州,免得给汉军的行动造成拖累。汉军将领虽然曾考虑过突围撤退,但却从来没有像赵行德如此郑重其事。在积翠山的行军路线上,何处适合安营下寨,预先埋藏多少粮食,都有计算。何处适合设下伏兵接应,也标示了出来。
韩凝霜犹豫片刻,点头道:“既然赵将军已计划周详,便如此行事。”在汉军帅府里,行军计划通常是由王玄素来制定的。韩凝霜虽然也熟读兵书,久历沙场,但在具体细务安排上,还是颇有不及。从某种程度上,赵行德隐然代替了王玄素的位置,成为韩凝霜这倚重的态度也发乎自然,却显得对赵行德有点言听计从了。许德泰和高伯龙都从对方眼中发现一抹异色。
这两人心照不宣,韩凝霜亦毫无察觉,问道:“诸位以为,辽金之间的战局,接下来将会如何?”
许德泰思索片刻,缓缓道:“耶律铁哥乃有名的猛将,他领兵十余万来援,两条路可走,一是自中京大定府出兵,走显州,锦州,驰援辽阳,这是正着。二是自上京出兵,沿着潢河直扑金兵的身后,这是奇着。”
赵行德以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两道,显示辽军一路迎击,一路抄袭,将金军主力围在辽沈之间。
“可是,潢河沿岸诸城,沈州、银州、安州、乾州都已被金国夺取。这抄袭金兵后路的辽军,也是一旅孤军,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高伯龙沉声道,“大军出征少不了辎重粮草,这一带残存的城寨、人口和粮食都控制在金军手里。战场久经战火,生灵涂炭,十室九空,辽军骑兵打草谷也难。这抄袭金军背后的奇兵,兵马太多了,则无处解决辎重粮草,兵马太少,又只能骚扰不管大用。所以,胜负的关键,应该还是在辽阳城下吧?”
赵行德皱着眉头,沉吟道:“这件事透着些诡异。耶律大石骁勇善战,乃枭雄之资。辽军又擅长骑战野战,按理说,以攻代守才是辽军铁骑所长。可是金国步步紧逼,辽国竟毫无反击,甚至落到困守孤城,被金兵各个击破的境地,”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没理出个头绪来。
从中军帐里出来,赵行德仍然有些惴惴不安。炮声在轰鸣,不远***真兵攻城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路上所见得汉兵脸上都带着兴奋和笑容。这也难怪,汉军向来视辽国为敌,经过杀奴事件后,双方更无妥协的余地。而汉军与金国上层之间的勾心斗角,韩凝霜和汉军将领自不会公诸于众。驻扎在辽阳城外久了,并肩作战的军兵大多会产生同仇敌忾的错觉。眼着金兵在辽东节节取胜,沈州杀害汉人的元凶耶律迪烈的人口就挂在外面,普通汉兵无不欢欣鼓舞。
夏国营附近传来一阵的喝彩声,赵行德走近一,原来是简骋麾下军士在和金兵较量。旁边围着不少热闹的签军。远处用绳子悬着一只不住挣扎的活羊,夏国的骑兵策马奔驰的速度极快。军士举着弧形横刀,从远处冲锋过去,一刀下去,凭借着马力,干净利落地将羊头砍了下来,羊血冲天而起,紧跟在他身后的第二骑又是一刀,把羊卸下来一条后腿,第三骑再卸下来一条后腿,如此这般五名骑兵几乎间不容发的冲过悬挂活羊的辕门,那头羊只剩下一个无头无腿的身子悬在那里,辕门下淌着一地的血泊,那滚落地上的羊头眼睛还在一睁一闭。
这时候彩声反倒小了许多,许多汉儿签军眼里流露出恐惧之色。那些金国骑兵的脸色也难起来。猛安千夫长彻里生得五大三粗,前额剃得只剩下粗粗的毛发茬子,剩下的头发乱糟糟在耳后系成一条辫子。彻里的脸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疤痕,让他的面目显得格外狰狞,普通签军都不敢再第二眼。彻里自己却极为自豪,因为这是跟随陛下在宁江州起兵时,第一次攻打契丹人的军队,陛下划破自己的面颊激励士气,底下的女真勇士纷纷以利刃划破面颊,大家对天盟誓辽国时留下来的。
在金国猛安千夫长中里,完颜彻里以勇猛著称,但要这般急速驰马斩断悬羊,却没有把握。多是砍出一个深深的刀口,而很难像夏国骑兵那样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因为绳子悬吊的活羊是虚不受力的,要将其一刀斩断,这刀斩悬羊似轻松利落,实则极难,需要骑兵的眼力、马力、臂力、腕力配合得恰到好处,更何况是这么五名骑兵几乎前后脚的冲过辕门,当前一名骑兵以马刀斩落悬羊后,留给后面那骑兵出刀的时间不过一瞬间而已。夏国的骑兵之所以能做到这点,是和自小开始便长年累月的训练分不开的。
“呸!”身边的一个女真不服气道,“骑马砍人的脖子,就算砍得一半,还不是要死。”完颜彻里眼睛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忍住了没有开口斥骂他,只要能够一刀斩断,奔马的力量全都使了出去,可以连砍数十人而不手软。若是不能斩断的话,手腕子须得生生受了不少的冲击之力,很快就握不住刀了。夏国骑兵所炫耀的,岂是无用武艺。和完颜彻里一样,好几个身经百战的女真勇士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心下暗生忌惮。
“好!”骑兵百夫长简骋带头大声喝彩过后,他纵马围绕着辕门跑了两圈,弯弓搭箭,左手开弓在马背上回身一箭,射在那悬羊身上。换右手开弓又射出第二箭,照样射中悬羊,第三箭神乎其技,居然一箭穿过了悬羊的绳结,那绳子被射断,悬羊啪的一声掉落下来,还未着地,简骋已经策马冲到,伸手一抓,便将羊肉抓在手上,哈哈大笑着绕着辕门又跑一圈。
赵行德这时也露出笑容,双手用力鼓掌。这左右开弓的骑射之技,就是他也自愧弗如。行军较技乃军士慑服蛮夷之道。阳春三月的阳光照着那一地的血泊,反射出瑰丽而奇异的光芒。在这一瞬间,满怀的心事似乎也轻松了不少。众军士见校尉过来了,愈加大声的喝起彩来。
许德泰望着在欢欣鼓舞的人群,远处,似乎正有一朵白云飘过来,停在赵行德的头上,幻化出龙虎之形。“许当家的,在什么呢?”高伯龙一巴掌拍在肩头,吓得许德泰浑身一个哆嗦,回头瞪了他一眼,喃喃骂道:“吓死老子了!”随口应付过去,心头嘀咕不已:“云从龙,风从虎。难怪大小姐垂青于他,赵公子果是真命天子不成?”暗暗将赵行德的称呼从“赵先生”改成了“赵公子”。一边随高伯龙离去,一边回头有望了望赵行德头顶上的云气。这时候一丝风儿也没有,那云团竟然定定地停在赵行德头顶上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