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宗超再次踏上陈家庄这片土地时,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虽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但村庄里已经没有了炊烟,没出现老人沐日、小孩嬉戏、农妇笑着追赶小孩子的甜美画面。唯一的生气只是几只黑乌鸦从树林里飞了过来,在村子上空盘旋,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叫声。
这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天的,一派山水田园风光的,数百年来与世无争小山村,已经看不到活着的村民,触目所及,只看到几十尸体横七竖八零碎地乱倒在地上,几乎没有一具是完好的,除了刀伤枪伤之外,许多尸体都是躯体扭曲折断甚至被大力撕裂,还有每一具尸体的眼睛都惊恐的圆睁着,有的眼眶里都渗出血来,地上的泥土被鲜血染成了红褐色。
王宗超看着这一切,眼神深邃得可怕,他要将看到的一切都吞进去铭刻在灵魂深处,同时他的脚下没有半点停留,疾走着希望能够找到还有一线生机的人。
突然王宗超注意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有些怪异,莫惊风快步奔过去,仔细一看,只见这成年男子的尸体好似一具干尸一般被抽空了,全身的皮肉都枯萎了,他又环顾了四周,果不其然,方圆十米之内,无论男女老幼被是浑身萎缩,枯竭而死,连在此范围内几颗大树也生机断绝,枝叶全枯,明明是盛夏之季,却比寒冬之时还要凄惨十倍。
“碧冥尸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萨迦、何师祖,我记住了!”
蓦地,他身躯一僵,因为他发现华大夫的尸体正被钉在一棵已经枯萎的杏树上,尸体上鞭痕纵横,似乎是经受过酷刑,但王宗超却看得出那些鞭痕多数是死后鞭尸留下的伤口,华大夫面呈青紫色,死因是中了剧毒,作为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他要在经受不住酷刑之前自杀还是可以做到的。
虽然对于华大夫的死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一眼看到这位亦师亦仆,跟随自己足足近两年的同伴的死亡时,仍然觉得一波又一波巨大的哀伤和愤恨在胸膛沸腾涌动,又徒然直冲脑门,贯穿全身,躯体遏制不住微微颤动。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仍能感觉到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这股莫可能沛的哀伤和愤怒冲击之下扭曲变形挣扎怒吼狂啸!
一时间,他双目尽赤!
突然,他听到一阵有人走动发出的细琐的声音,立即循声而去,就见到一个衣裳褴褛,皮肤上全是一条一条的红色擦痕,脸全无血色的村民正战战兢兢地走进村子,一晃眼见到他时,脸上先浮现极度的惊惧和惶恐,待到看清他的脸时,却有露出如溺水者捞到救命稻草的狂喜神情。
王宗超也认出这个村民叫阿丙,之前村长陈山经常叫他跑腿,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
“神将爷,快救命啊!”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悲鸣,双膝扑通一声跪下了。
……………………真要将一个居于深山密林中的近千人村庄屠戮殆尽,不留一人是很难做到的,所以还是有一大半村民还是成功逃入了密林之中,他们足足在密林中躲了近两天,躲到许多老弱妇孺实在饿得受不了了,阿丙才战战兢兢冒险回到这个已经变得一片死寂的家园中查探情况。
据他所说,噩梦源于三天前的早晨,一名手持罗盘的道士来到他们村庄,那道士装束古怪,竟然在头上戴了一顶烧给死人用的纸帽,而且眼神也显得空洞呆滞,一身诡异不祥之气。
那道士在村中转了一圈,说道这里许多人都中了阴邪,若不及早救治,必将横死,并点出许多人,要求他们跟着走以驱邪。
他信手点出的人竟然全都是当时与王宗超一起布引阴阵以封印怨煞的八十位青年,可见倒是有些门道,可惜的是这些村民都已被齐藤一告知怨煞虽然对身体有损,但已无大碍,不至于危及生命,先入为主之下,加上道人看上去实在有些邪气,所以基本没人肯跟他走。
虽然没人信,但道人却打听出了没人信的原因,知道了王宗超与齐藤一两人所做过的事,尤其对王宗超的所谓“神将下凡”的事迹大感兴趣,村民们都对此事津津乐道,自然是问啥说啥,甚至添油加醋,道人打听清楚后也很快走人了。
不了到了第二天黄昏,一队大概有三四百人的带着火枪钢刀的官兵在这道士的带领下来到村中,口口声声说村里有太平天国余孽,到处抓人。当地虽然民风淳朴,但村庄僻处深山,也要防备山贼土匪前来洗劫,所以寨中自有组织起来的乡勇,民风也相当彪悍,见官兵嚣张,自然是不服,持着土铳梭标就要反抗。
不料那道士却施展邪术,十几具力大无穷刀枪难入的僵尸让他召唤出来大肆杀戮,一阵阵碧火被他施展出来,中者必死,加上官兵下手也不留情,一下子死伤了上百人。村民们根本敌不过,只得四散朝山林深处逃匿,而那八十位一开始被道士要求带走的青年,也一个不漏地被抓走,除此之外,还有近两百老弱妇孺被抓走,多半都是那些青年的家属…………………………“天理何在啊……天师爷、神将爷,你们可要救救他们啊!”陈情者连连磕头哭诉,此时大半村民已经回村,这才逐渐将暴尸了近两日的亲人敛葬,大半村民都围绕着王宗超与随后赶到的齐藤一,都是纷纷落泪,许多亲友生死不明者都朝两人跪下以头顿地,嚎啕大哭。
“好狠!”齐藤一痛苦地阖上双眼,“那些青年身上还有不少怨煞残余不清,如果以之炼尸,确实是不错的炼尸材料……”
“那其他村民呢,为什么也要抓走?”王宗超咬牙问道。
“僵尸的生成除了葬地风水之外,死者死不瞑目,一口恶气闷在胸口也是一大原因,怨气越大,所成僵尸也会越强,所以……”齐藤一说不下去了,那些青年的家属自然是为了让那些青年死前多点怨气而死的,必定会死得凄惨无比,而且还非让那些青年在旁观看不可,委实灭绝人性!
我帮他们,帮错了吗,若我不是靠他们布阵镇邪,破去地血凶脉的话……齐藤一突然想到这一截,心中顿时生起几分无力的茫然。
那道人明显就是由于凶脉被破,失去了一块极品养尸地,才退而求其次,寻找曾遭怨煞祸害过的人炼尸,所以这村中的村民才会遭此厄运,反倒是如果自己不帮他们,他们顶多弃了家园背井离乡,除了一些已遭怨煞荼毒的老人之外,绝多数人还是可以活下来。
修道者涉足世间,最怕的就算这世俗中纷乱因果,往往好心做了恶事,为善不得善果,最终因果纠葛之下,反而将自己陷了进去,最终道心蒙尘,道行消退。所以除去少数看破红尘冷暖、因果得失的心境极高者,多数修道者都不敢贸然介入凡俗之事,即使是救人也好。邪修、魔修虽然顾虑少了许多,但也不是全然不怕。
齐藤一虽然刚刚堪破自身生死荣辱,但距离堪破整个红尘迷障,直明本心还有相当距离,此时觉得内心极度烦闷、茫然。
“很遗憾,大家被抓去的亲友,已经全部遇难,我并不是能够令白骨生肉、死者转生的真神仙,救不了他们!”正在此时,王宗超突然说道,语气并不委婉,也没有感情波动,只是直截了当陈明事实,听得齐藤一不由得一愣。
原本朝他们磕头哀求的村民们顿时呆愣住了,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在这整个近乎凝固的气氛中,几位子女被抓走的老人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
王宗超说到这里时,抬头向天,双手结起请神手印,一道金关神力从天而降,加持到他身上,一尊足有两米来高的由金光组成的关公像顿时在王宗超身上凝聚成形!
这关公像之高度凝聚,已经具体到了须发可辨的程度,而且这尊关公像不再是之前如庙中神像般宝相庄严肃穆的样子,而是丹凤眼怒睁、美髯如戟直竖,杀气腾腾,手中青龙偃月刀横握,刀上锋芒四射,血光流转,其中更是隐隐映照出无穷无尽刀兵杀戮热血横飞的场面。
那是军旗一挥,人头滚滚,血流漂杵,不容点滴不敬、丝毫怠慢的武神之威!
但是没有多少人忙不迭地俯身下跪,向神明磕头,刚刚亲友遇难的噩耗的巨大哀伤与怨愤已经充斥了他们的心灵,即使面对神明,他们也已经完全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