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筌一向对人和和气气,何曾与人这般剧烈冲突过,实在是因为祝德栋太过分了,竟要他带休书回去,现在动手打了人,曾筌自己也是后怕,蒋元瑞几个在后面追得紧,这要是被赶上可如何是好,这亲家成仇家了——
老仆黎叔毕竟岁数大了,腿脚不利索,跑不快,眼看蒋元瑞、祝德栋几人越追越近,这老仆叫道:“老爷你快跑,别管我。”跑不动,于脆停下,转身张开双臂道:“不要追,不要追,大家都是姻亲,有话好好说——”
蒋元瑞大步赶上,一个耳光甩在鬓发苍苍的黎叔脸上,骂道:“老狗也敢拦路。”接着又是一脚揣过去——
曾筌边跑边回头看,见黎叔挨打,黎叔是服侍他长大的忠仆,现在被这霸道秀才打倒在地,曾筌怒极,也不逃了,转身叫道:“今日我与你们拼了”
蓦见一人从曾筌身边飞快地奔过,这人手执双杖,挥起一杖就劈在蒋元瑞的脑袋上,杖断为三截,还有水滴四溅,却原来是甘蔗,这人手里另一根甘蔗又劈中了祝德栋的脑袋,祝德栋抱头叫道:“曾渔”
手提两根甘蔗打人的正是曾渔,他在茶圣客栈里听说大哥曾筌去了祝家畈,怕大哥吃亏,就带了四喜准备赶过去,出了客栈却见方才与他在对面酒楼喝酒叙谈的吴春泽还没走,吴春泽听他说要去祝家畈,便说陪他一起去——
曾渔有吴春泽相陪,就让四喜回客栈去,母亲和姐姐需要个使唤的人手。
半圆的月亮早早就升起了,月色下的甘蔗地郁郁苍苍很有点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况味,晚风中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不知是甘蔗甜香,还是砂糖作坊飘来的香气,曾渔行步甚快,吴春泽一路上听曾渔说了曾若兰的情况,也为曾若兰抱不平,说道:“祝家没有休令姐的道理,若见官,九鲤你岂会怕他祝家。”
曾渔道:“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出这样的事让我姐姐和两个外甥女难过。
吴春泽叹息。
曾渔道:“我与蒋元瑞之间的怨隙让吴兄为难了。”
吴春泽摇头道:“九鲤你也知道的,在东岩书院时我与蒋元瑞就没什么交情,此人鄙俗势利,我不喜与他交往,只是这回一同进了学,又都在府学,少不了要与他来往,前几日他从永丰过来准备月考,先一日到吴村访我,我随口客气了一句,让他住在我处,他倒是一口应承了,嘿,这种人不深交不知其恶劣,在我那里住了两日,也不怎么读书,只在门前晃荡,看到年轻妇人姗姗而来,你猜他怎么着?”
曾渔道:“出言调戏?”
吴春泽道:“岂只出言调戏,他跑到门前水沟边解开裤子撒尿,羞得妇人掩面疾走——还有,夜里他解大手不去茅房,却要跑到路边蹲着,第二天村人早起走过时就踩一脚屎,他却大笑,还板着脸出去骂人,村人见他是个秀才,不敢与他争论,你说这是什么人啊,我是抹不下面子不好叫他离开,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曾渔听得笑了起来,说道:“若仅此,蒋元瑞还不算可恶。”当下将蒋元瑞舞弊进学之事说了。
吴春泽目瞪口呆,半晌道:“竟还有这等事”又点头道:“九鲤这样一说,我倒是恍然大悟了,蒋元瑞的首艺我看了,还真不象是蒋元瑞所作,那经题八股是蒋元瑞作的,半通不通,蒋元瑞说他进学是祖宗的福荫,却原来是花银子买的啊,张教授是知道这事了,难怪今日对蒋元瑞这般不留体面,又骂又打。”
曾渔道:“蒋元瑞还有三个月秀才好当,五十两银子买半年的生员功名,威风猖狂过一回,也值了。”
吴春泽道:“等下回去我就把他的行李丢到门外去,这等败类,羞与为伍啊。”
两个人在月色下走到祝家畈村头,曾渔听到有人争吵奔跑还有喊打的声音,当即就在村头甘蔗地拔了两根甘蔗,急奔过去,正看到蒋元瑞殴打他曾家的老仆黎叔,自是大怒,冲过去劈头就给了蒋元瑞一甘蔗,另一根甘蔗就砸在了祝德栋脑袋上,不用问清楚再动手,情形一目了然,祝德栋是伙同蒋元瑞欺负他大哥曾筌——
甘蔗易折,砸人虽痛却伤得不重,蒋元瑞抱着脑袋逃开数步,叫道:“曾渔,你敢打我堂堂府学生员——”
蒋元瑞动辄就是“府学生员”挂在嘴边,说顺口了,在曾渔面前也这么说,曾渔手里还有两截一尺多长的甘蔗,扑过去先是一脚把蒋元瑞踹倒在地,然后两截甘蔗擂鼓般一顿打,骂道:“打的就是你这个府学生员里的败类。”打得蒋元瑞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那祝德栋挨了一甘蔗,头上起包,好生疼痛,喝命两个男仆上前围殴曾渔,吴春泽拦住道:“你们想于什么”
两个男仆见吴春泽是生员打扮,哪里敢动手,其中一人对祝德栋小声道:“三少爷,曾小舅爷也是生员。”
祝德栋怒道:“他是什么狗屁生员,他是假冒的生员——”
曾渔还在痛殴蒋元瑞,吴春泽对祝德栋道:“你说谁是假冒的生员,你敢见官这么说吗?”
祝德栋道:“我又不是说你,我是说曾渔。”
吴春泽点头道:“我记下了,我是人证,等下见官你也这么说,不掌你的嘴才怪。”
蒋元瑞抱头哀嚎,听到吴春泽在说话,叫喊:“吴贤弟,救我,救我。”声音凄厉。
吴春泽摇摇头,对曾渔道:“九鲤,别打了,莫要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