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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正二十九年十月初三,内务府印书局。
一名三角眼、酒糟鼻的中年男子赶着一辆骡车,驶向了印书局的大门。他握着缰绳、拿着鞭子的手,指节微微有点发白,泄漏了他紧张的情绪。
“哟,徐酒鬼!今天怎么这么精神啊?”守门的老苍头打趣儿了一句,“你平时不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吗?昨儿晚上没有喝两盅?”
绰号“徐酒鬼”的徐石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瞧您老说的!我好歹也是娶了媳妇儿的人啦,哪能像过去一样浑呢?!也该懂事了,是不?”
“哟,这可真是孙猴子拜唐僧——改邪归正了啊!”守门的老苍头一边好笑地继续打趣他,一边给他打开了大门,“懂事好!懂事了就好啊!就盼着你一直这般懂事下去,可别三五天就露了原形啊!”
“那哪儿能啊!”徐酒鬼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一抖缰绳,赶着骡车,进了印书局的大门。
把骡车停在印书局的库房门口,徐酒鬼跳下车,揭开了车板上的油布,将一摞一摞的新纸往库房里搬。这些新纸,都是用来印刷《上医八卷》的——因为外科卷被从这套医书中抽了出来,所以现在说起这套医书,印书局的人都喜欢称之为《上医八卷》。
库房门口也有人守着。徐酒鬼磨磨蹭蹭地把车上的纸往仓库里搬,快搬完时,正遇到印房那边的何七来取新纸。
徐酒鬼便热心地说:“这纸这么沉,我帮你搬几箱吧!”
何七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徐酒鬼,你这是撞客了,还是转性儿了?”
徐酒鬼脸上微露尴尬之色:“还不许人改邪归正么?我也是有媳妇的人了!”
何七哈哈一笑,道:“对对对!你是有媳妇的人了……改邪归正了……哈哈,这下你叔叔也可放心了!”心中虽狐疑,但看在徐酒鬼叔叔的面子上,也不必太不给他脸面。
徐酒鬼跟库房的人交好了账目,又搬起两箱纸,跟着何七走,一边走一边闲聊几句。
“站住!”刚走进印房中,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徐酒鬼身后响起,“徐酒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徐酒鬼心里一个激灵,几乎要扔下手中的纸就跑。心里暗叫一声倒霉:李主事可是印书局的头儿,他贵人贵脚的,跑到这乱糟糟的印房中来做什么?!
可李主事既然叫了他,他也不能装没听到。最终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面对那个李主事,陪笑说:“李主事,我就是帮何七搬几箱纸。”
那何七也连忙点头哈腰要说:“是啊!李主事!”
李主事瞄了何七一眼,视线又往徐酒鬼手里的纸箱中一遛,问道:“这就是新进的这批纸?”
徐酒鬼忍着心里的紧张,点了点头:“李主事好眼光!正是呢!”心里盼着李主事贵人事忙,别跟自己废话了,赶紧走人。
那李主事却完全不顾徐酒鬼心里的美好愿望,背着手慢慢踱了过来,停在徐酒鬼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把纸放下,我要看一看这纸的品相如何。印这《上医八卷》,是皇上钦定的差事,是印书局里一等一的大事。可是一点岔子也不能出的!”
徐酒鬼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却只能依照李主事的吩咐,放下纸,让李主事检查。心里盼着李主事稍稍翻一翻上面那箱就行了,可千万别看下面那一箱。
谁知那李主事看完了上面那一箱,竟然又检查起了下面那一箱,徐酒鬼眼看着事情要糟,便想遛之大吉。
李主事却一声断喝:“把徐酒鬼拿下!”
徐酒鬼被当场拿下。他夹带进来的下面那一箱纸,并不是新纸,而是伪造的《上医八卷》的几页书!
李主事把这几页假书与真书逐一对比,圈出了不同之处。对着不同之处想了半日,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想:昨天哪个青衣人说得果然没错,这徐酒鬼叫人收买了,要在这套医书中捣鬼。哼!这套《上医八卷》如果出了岔子,印书局哪个人讨得了好?他这个印书局的头儿,自然也是头一个倒霉的!
只不知那青衣人是什么人,竟然把事情料得分毫不差!
想一想又是一声叹息:这些达官贵人啊!只顾着争权夺利,几时把老百姓的生死前途当回事了?!幸好尚医大人吉人天相,有人维护扶持,我们这些小人物也免了一场灾劫!
……
两天后,徐酒鬼夹带进印书局的那几页假书,被放在了隆正皇帝的案头!
假书之中,夹着一首藏头诗,诗中所藏的头就是:“隆正当灭,贾氏当兴!”意思简单、直接、粗暴。
看着这八个字,隆正皇帝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些个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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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正二十九年腊月二十二,内务府印书局。
《上医八卷》第一版已经全部印刷、装订完毕。李主事亲自从印好的书籍中,精心挑选出印刷质量最好的一百套,小心翼翼地包好,送进了宫里。
这一百套书,将在明年的正旦大朝上,由皇上颁赐给众大臣和太医院等机构,算是正式颁行此书。
而其它的书,则会在印书局的成书仓库里封存。等明年正旦此书正式颁行后,才会正式向各地发行。
当天晚上,两个身穿黑衣、黑巾蒙面的人,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印书局院墙外,借助一只飞爪翻进了院墙,又避开了书局中巡逻的守卫,摸到了成书仓库外面。他们的身后,背着两只大罐子,罐中装着油。
正当他们想撬开成书仓库的大门,进去点一把火,将刚印出来的《上医八卷》烧个精光时,黑暗中突然蹿出几个人来。一通混战后,两个黑衣人终究寡不敌众,被掀翻在地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