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火光四起的这一刻,城外三十里处的江北水师大营里,中军大帐内的军案后缺了主帅,军师韩其初站在军案旁,看着挤满大帐的各级将领。
此时全军都处在哗然之中,将领们不知如何安抚军心,只得到中军大帐里商讨对策。
观兵大典本是盛事,哪知都督竟是女儿身,圣上竟然军前立后,如今都督随驾回宫,水师忽失主帅,总要知道日后何去何从。
韩其初身为军师,最当出谋划策,这时却一言不发。
章同率先表态,“我愿追随都督。”
众将领一齐看向他,侯天先问:“咋追随?那小子……不是,那丫头……皇后……”
侯天三改称谓,改得别扭至极,骂道:“娘的,咋这么别扭!”
莫海接口道:“都督是女子,今已贵为皇后,如何追随?”
章同道:“圣上乃是明君,迫于权相摄政,故作昏庸罢了。追随圣上,便是追随都督。”
莫海一听便沉默了,一齐沉默的还有西北军的旧部。权相指的是元家,偏偏大将军是元家嫡子。他们虽已是西北军的旧部,但世间最难放下的有时恰恰是个旧字。旧时情义尚在,要如何明知圣上必除元家而不顾大将军之情?
“军侯想得倒是轻巧,只怕都督并不需要我等追随。都督已贵为皇后,随圣上回宫享那荣华富贵去了,临走时对将士们没有一句交待,想来是后半生无忧,无需我等追随。”这时,一名都尉冷笑道。
这都尉也是西北军的旧部,现如今是章同的部下。前些日子暮青提拔军中将领时,特意将一些激进派的西北军旧部拨到了处事稳重的将领麾下,以行监视牵制之利。此人原是莫海的部下,都尉之位,后来被贬至兵丁,直至三个月前才官复原职。元修在西北戍边时,提拔将领不问出身,只以杀敌论军功,此人是一员勇将,因暮青火烧大营的事被降为兵丁,一直心存不服,后因元修不肯将犯了军规的旧部带回西北而不得不在水师里,平时只在嘴上有些怨言,今日当众煽风点火,章同顿时沉了脸色。
“放屁!”一声怒骂如断金石,章同字字如枪,“荣华富贵?亏你敢言!天下谁人不知朝廷是权相摄政外戚专权?都督如若爱慕荣华,自可跟着镇军侯!跟着圣上朝夕难保,岂非自讨苦吃?!”
那都尉顿时皱了眉,对骂道:“少他娘的拿权相外戚说事,老子不懂专不专权,只知道大将军戍边卫国战功赫赫,没有他就没有西北铁防!没有西北铁防,哪有朝廷的安稳?大将军是大将军,有本事别老扯他爹!”
“都督是都督,有本事也别老扯圣上!西北半年,盛京一载,都督是何品性为人,何需多言?不信者不过是心不在罢了。”
“心不在怎么着!想当初马背上征战,一刀砍一个胡人脑袋的日子有多痛快!老子生是西北汉子,就该在马背上坐着,让老子在水里潜着,老子憋屈!”
此话说出了一些将领的心思,许多人是忘不了那黄风烈日的西北,想念那马背上杀敌的痛快日子。
但这话让半数江南将领心里不是滋味,男儿没有不爱战马的,若能驰骋沙场,马背上杀敌,有谁不愿?但江南男儿多熟水性,因为大多生在穷苦人家,在江上打渔讨生活,没有潜水憋气的能耐养活不了一家子。生来摸不着马背,倒能在水里抓鱼凿船。如同北方男儿以马上功夫论英雄,南方男儿水性好的也能称好汉。
这些江南将领多是少年郎,曾经是西北军的新兵,如今虽然成了将领,很多时候在西北军的旧部面前仍然觉得矮人一等。西北军保家卫国,乃大兴第一铁军,那马背上开弓扬刀的英姿曾是他们仰望的风景,是他们以为一生也触及不到的英雄梦。哪怕如今同等军职,他们仍然觉得不如人,战时经验不如人,杀敌之数也不如人,不曾保卫过家国百姓,不曾因军功而披甲受封,拿什么与英雄相比,即便同起同坐,也依旧憧憬仰望。
然而,当憧憬触碰到了内心的信仰,少年们决定捍卫,无论面对的是谁。
“都尉现在说憋屈,那当初是谁去求都督让你们留下来的?”
“都督走了,军中无帅,都尉就生了离心,怪不得当初元大将军不要你回西北军!”
这话说的是那都尉,戳痛的却是全体西北军旧部们的心。
一人怒道:“西北军军纪严明,俺们犯了军规,大将军不让俺们回去,俺们认了!可这回的事是都督欺瞒在先,走时又连句交待也没有,寒了将士们的心,俺们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