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唇边挂着笑意,继续闭目养神。
呼延查烈果然没再吭声,辇车就这么慢悠悠地在长街上行驶着,天快黑时才到了郡主府。
当年,暮青未受封就离开了洛都,登基大典后,巫瑾下旨赐了一座镇国郡主府,在洛都城东,占地为园,秀丽雄奇。
暮青没睡着,辇车一停,不待呼延查烈唤她,她便醒了。
大图文武进宫复命,侍卫宫人护驾进府,一进花厅,南兴的使臣八人就急忙见驾。
“微臣等叩见皇后殿下!”众臣齐呼,大礼叩拜。
暮青在上首坐着,看不见八名使臣的脸,只是看着众人的官袍乌纱,便有如见亲人之感,于是一开口,连一贯似雪清寒的嗓音都和柔了许多,“卿等远道而来辛苦了,平身吧。”
“谢皇后殿下!”众臣谢恩,腔调激越,竟比暮青还要心潮澎湃。
待众人起身,暮青才看清了八人,为首之人竟是熟人——当年督察院的左督御史王瑞。
当年,八府联名奏请废后选妃,王瑞便是其中之一。后来,步惜欢将王瑞那不成器的儿子差遣到了星罗军中,何家兵变时王瑞未降,自那以后便一直忠心事君。年前,步惜欢来信说,王家小子奉命随军侯戍岛,夜遇海寇屠岛,一战杀出了血性,还立了大功。大帅魏卓之上奏朝廷请旨嘉奖,王瑞谢恩时又哭又笑,疯癫失态,以致于步惜欢当殿宣了御医。事后,王瑞被朝中同僚笑话了好些日子。
如今前嫌尽释,暮青见到王瑞倍感亲切,于是问道:“这几年,陛下身子可好?”
步惜欢虽与暮青常通家书,但暮青知道他有个头疼脑热的定不会告诉她,故而一见到这些从汴都来的臣子便忍不住想问,即便她知道这些人不敢报忧。
王瑞恭恭敬敬地禀道:“回娘娘,圣躬甚安!自从皇后娘娘离京,圣上无一日不思念娘娘。如今,听闻凤驾即将回国,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帝驾已启程前往岭南行宫,相信不日便可与娘娘团聚。”
有关岭南行宫,说来话长。
这些年来,圣上下旨改六曹为六部,废除旧制,改以科举取士,不拘门第,广纳人才。圣上不仅下诏提升官吏的俸禄添给,以养廉洁,还减免了诸项元党摄政时期的苛捐重税,与民休养。朝廷一面在江上操练水师加强国防,一面在海上兴建海军严剿海寇,除了在岭南边境开放贸易市镇之外,去年朝廷已与大图商议开放了海港,互通市泊。
这些年,朝中已平定内患,废旧革新,练兵勤严,漕运通达,民间一派喜气洋洋,学子个个儿朝气蓬勃,举国上下都显露着一派盛世气象。
朝中君臣齐心,上令下效,无一昏策,只有一件事在朝中激起过反对声浪,那便是修建岭南行宫。
皇后殿下执政鄂族不久,陛下就下旨在滇州城岭南王府的旧址上修建行宫。对此,朝臣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左相陈有良大人为首,认为修建行宫劳民伤财,国库虽富盈,但钱要花在刀刃上,比如择址迁都一事。左相大人认为,南兴北燕仅一江之隔,日后若有战事,岂不危及都城?故而当另择都城,修建宫苑,以便迁都。而另一派则以兵部尚书韩其初为首,认为鄂族四州已尊皇后殿下为转世神女,日后即便殿下回国,大图也不敢另立神官,日后四州若有机要政务需决亦或再生事端,大图怕是还得请殿下出马。汴都离国境太远,殿下决事不便,也总不能为了鄂族的政事总与陛下远隔两地,故而在岭南修建行宫是必要的。
韩尚书其实也赞成迁都,只是理解陛下下旨修建岭南行宫的用心,这些年,帝后不得相见,陛下实在思念皇后,自然不希望再与她分离。
这些事,暮青都知道,帝驾是六月启程的,挑在雨季,意在顺路巡视关淮和岭南一带。她料想帝驾要巡视地方,不会走得太快,算算时日,她抵达国境前后,帝驾差不多刚好能进岭南。
今夜巫瑾要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和两国使节,为暮青接风洗尘。眼看着天色将黑,暮青想在晚宴开始前先入宫探望一下姨母,故而只与王瑞等人闲谈了几句便吩咐他们且回驿馆准备。
呼延查烈虽是草原儿郎,三岁学骑,但毕竟年纪不大,连着赶了小半年的路,暮青怕他累出病来,本想留他在府里歇息,奈何这孩子倔得很,非要跟着,说怕她被北燕使臣欺负。
暮青无奈,只好带着呼延查烈坐上了辇车,由宫侍们驾车进了洛都皇宫。
宫里掌了灯,辇车前挂着“镇国郡主府”字样的灯笼,一路畅行无阻,直奔后宫禁苑。
太后寝宫在延福宫,暮青下了辇,一进宫门就见一人立在殿外,白衣广袖,乌发锦带,背衬着殿内煌煌的灯火,刹那间叫人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盛京宫宴上。只是今夜无风亦无雪,当年那风华出尘的男子今夜被人间绚烂的灯火拥着,两袖舒卷,云涌龙腾,却比当年初见时添了些许寂寞风霜。
“大哥。”暮青朝巫瑾走去,一声称呼如同当年。
巫瑾定定地看着暮青,她一身皇后冠袍迎面而来,宫灯一寸一寸地将那云墨般的裙裾照亮,凤羽一寸一寸地染上金辉,最是深宫入梦时,犹见神女落人间。
可惜……
上苍将神女赐给了大图,却未将她赐入洛都皇宫。
“妹妹。”一声旧时称呼,击破了灯火交织的幻景,巫瑾的眉宇暖得有些虚幻。
三年不见,二人容颜依旧,只是皆比当年添了些许沉稳气度。
“大哥看起来气色不错。”暮青笑着问候。
“三年不见,妹妹的医术也精进不少,都能观色断诊了。”巫瑾打趣道。
两人相视一笑,三年寒暑,倒不曾叫二人之间萌生一丝疏离。
呼延查烈对巫瑾见过礼后,暮青道:“我来看看姨母,姨母近日身子可好?”
巫瑾闻言神色一黯,尚未开口,便听见后殿传来了一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