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的讲述只因李长安的问话稍稍荡开一笔,很快又言归正传。
显祖薛烈过世,仁宗薛裕继位,奉嫡母陈皇后为仁安太后,奉生母郭贵妃为孝静太后。仁宗皇帝在位十五年,武功不彰,主要的精力放在了与江南世族明争暗斗上。
原来,因五胡之乱,北方地区经百年战乱,几乎被打成了焦土。反而是南方地区因长江天险和异族水土不服的缘故少受蹂躏。偶有几次异族征战至此,也被南方世族抱团打了回去。只是这个历史时空虽没有东晋,却有张、陆、钟、王、陈等世族或奉曹、或奉刘、或奉孙,着实演了近百年皇帝轮流做,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直至薛烈在北方崛起,这才将几个伪政权一锅端了。然则,世族终究势大,头顶的主子可以随便换,他们自己的项上人头哪怕是皇帝来了也轻易摘不了。
薛裕在位十五年,殚精竭虑借力打力,先后除去张、陆、谢、温等世家大族。又力排众议开科取士,试图打破世族阶级对知识和官职的垄断。然而,科举一事却是戳中了世族的命门,遭他们疯狂反扑。薛裕亦知王朝承续只在这一战,因而不顾“仁厚”之名,强力镇压。哪知短短两年,竟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不明不白地给病死了。
仁宗驾崩,其子薛质继位。继位后,薛质先与世族妥协,将仁宗强力推行的科举常科改为不定期举行。彼时,东燕在北方先后吞并流亡四胡逐渐成长为庞然大物,是大陈最大的敌手。薛质少年锐气,自然要跟东燕一较高下。顺便,也能以征伐的借口,消磨各世家大族的武装力量,将位帝者最重要的兵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上。于是乎,合纵连横阴谋阳谋,清洗虺卫、降孝静太后母族、黜太原钟氏、分琅琊王氏,又大力提拔以李铁为代表的草根军官,确保军队对他的忠心。
——卧槽!我还是小看你了,惠宗!原来你是个完成双杀成就的男人!
李长安心惊。
“建兴三十一年后,河套又归大陈。惠宗本意是要将精力再放回南边,以无上武功再推科举。哪知,竟出了怀悯太子一事。”李雍摇头叹息。
听到李雍终于说到怀悯太子,李长安顿时来了八卦的兴致。他倾前身,悄悄问:“爷爷,怀悯太子真有不臣之心么?”
李雍亦倾前身,悄悄答:“你猜。”
李雍这话若是李梦得和李探微听了,十有八九是不敢言声了。但李长安显然比他那两兄弟胆大多了,爷爷既然让他猜,那就猜呗。
他侧身撑着额角沉思片刻,慢慢道:“孙儿所见,谋逆之举已现,但不臣之心……未必。”
李雍即刻坐直了身躯,正襟问道:“何解?”
“虺卫。”李长安随之坐正,神色端凝地答道。“虺卫是帝王腹心,是他最后一道防线。虺卫一旦被他人掌控,帝王的性命岂非在那人一念之间?怀悯太子被杀后,虺卫竟扶保太子幼子出逃,可见虺卫已全数背叛惠宗皇帝。然则,怀悯太子倘若真有不臣之心,甚至已经到了连虺卫也尽数掌控的地步,就绝不会被惠宗皇帝轻易翻盘,更不会被一道圣旨给流放,最终病死在路上。是故,孙儿以为:怀悯太子辅政多年,已把自己当成了皇帝,其心甚疏其行狂放。终究是他自己太过轻慢,才给了旁人机会,离间父子之情。”
“伴君如伴虎。”李雍沉重叹息。
“的确。”李长安颔首附和,“皇权至重,哪怕是父子骨肉、太子储君,在还没有把握真正成为皇帝前就不该触碰。”
李雍听完,忽而起身大笑。“长安,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岂非天授?李家幸甚!李家幸甚!”
“爷爷谬赞。”李长安也站起身谦虚道,“孙儿以为,这道理,怀悯太子未必不懂。不过是身在局中,不得不顺势而动。若是心智不坚,更易为欲所惑、为情所动,如此日积月累,到最后就是马入夹道、再难回头了。”
李雍听地连连点头,感慨万千。“长安,你如此见识,爷爷是再无忧心了。只望你牢记今日之言,切莫忘怀。”
“谨受命!”李长安肃颜深揖为礼。
爷孙俩相视而笑,许久才收回心神,继续讲诉。
惠宗皇帝终究不是个薄情寡恩的父亲,怀悯太子死后不久就回过味来。三、四皇子自知阴谋落空,便纠集了各自王府府兵攻打皇城,意图武力篡位。然而,护卫皇城的羽林卫都在惠宗的掌控之中,依靠区区数千府兵就想打开皇城显然是痴人说梦。接连赐死三个儿子,之后又经历了建兴三十五年军事上的重大挫折,惠宗的身体迅速垮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合心意的继承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软弱的第五子,薛清。
世人只知惠宗选择薛清是因为国赖长君,李雍却还知道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薛敬。
“真宗庸碌,惠宗在世时便已知晓。是以,真宗立为太子后的一个月,惠宗便下诏册立薛敬为太孙,并诏命吾为太孙师。”
——原来又是一个“好圣孙”,可惜看走眼了。
李长安一脸同情地看着李雍。
李雍摸摸李长安的头顶,目光放远长长一叹。
谁能想到,先帝在世时就册立的太孙,亲爹都动摇不了继承权;天下文宗亲自出马,呕心沥血教了半辈子,比教亲儿子还用心。到最后,薛敬居然还是长歪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演员?
李雍始终想不明白,就好气!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