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灵山上阳宫。
日落西山,又到掌灯时刻,爻灵手提一盏朱红明灯,莲步款款从莲池旁走过。满池荷花在明灯映照下争相辉映,婷婷袅娜的花朵在晚风中轻摆,浓郁的花香溢满天边。
她身穿白纱襦裙,头戴明红金冠,皓首微垂,精雕细画的眉目隐含愁丝,从莲池旁经过时,头一次没有驻足停留,头一次没有从袖子里撒下鱼食。
莲池里那条翻着白肚皮的大鱼睡得酣畅,并没有注意到有人经过,更不会在意她忧愁的情绪。
爻灵只习惯性的侧目看一眼那条懒鱼,加快脚步往前走。
她每天早晚两次,要点燃上阳宫内三千盏长明灯,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唯一打发时间的事。其余时间,她大多呆在自己的房间内,看书作画,吟诗弹琴,外界的春花秋月凡尘风雪都与她无关。就像那条鱼,一片池塘就是它的全部,它只需要晒太阳睡觉,游泳戏水,其余的事漠不关心。这点,他们还真像。爻灵路过那条鱼的时候,就这么想着,唇边漾起一抹笑。随后,她想到今日西王母对她说的话,唇角的笑就挂不住的沉默下去。
“灵儿,你跟着本座已经千年有余,对着灵山内的一切事务,你已经很清楚。本座有要事需下界一趟,若本座不能回来,今后,你便是这灵山的主人。”
“大人有何要事,为何说这番叫灵儿听着难过的话?”
“赤焰魔尊降世,六界罹难,苍生浮屠,本座受佛祖之命,须得下界助天帝除魔。”
“那赤焰魔尊很难对付吗?大人怎说不能回来?大人一定会平安归来!”
“灵儿听话,本座去后,你好生照管灵山,莲池里的白鲲是上古鲲鹏后裔,鲲鹏一脉,如今只剩他一个,你也替本座好生照料。”
“是!”
“记住,无论何时,上阳宫内三千长明灯,都需亮着,那是照亮凡尘万千孤魂归途之路。”
“是,灵儿记住了,大人。”
西王母下凡救世已经过去百日,爻灵自小跟着西王母长大,从未与她分开过,如今只剩她一个人待在这偌大一个上阳宫,虽有三千盏长明灯作伴,但与日俱增的孤寂愈发难捱。今夜,她提着明灯,走向点燃明灯的路上,感到步伐沉重拖沓,心绪难掩悲愁。她担心西王母再也回不来,担心从此后只剩一个人。
她埋首走路,忽然间,一片水声吸引她的注意。循声望过去,不知何时那条白鲲已经睡醒,正打着旋儿在水里玩耍,片片鱼鳞闪烁荧光,庞大身躯洁白通透,背上一双羽翼轻轻舒展,光晕跳跃,无边无际。
她走过去,蹲在莲池边,静静看着白鲲。似是注意到背后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白鲲突然一个摆尾,破天水浪浇在爻灵身上,差点把她掀翻下去。白鲲瞪着眼睛欣赏她的狼狈样子,爻灵浑身湿透,头发水帘一样滴着水,慌乱间她却顾不得自己,赶忙施法护住手里的明灯,生怕被浇灭了。回过头来,她看向那条恶作剧得逞的鱼,心里却并没有生气,她将明灯放在身后,也不管自己还湿淋淋的,提起裙裾踩入水中,一步步朝白鲲走过去。
爻灵立在白鲲面前,嘴唇动了动,白鲲以为她要骂自己,摆着尾巴正要扭头,却听她道,“今天没有给你喂食,你是不是饿了?”
见那鱼依旧睁着双黑漆漆的眼睛瞪着自己,爻灵拿不准它的意思,想了想,从袖子里抓出一把坚果,“我今天没有准备鱼食,只有这个,你吃吗?”
白鲲看一眼她手心的东西,嫌弃的扭头,打算游走。
爻灵道,“你不饿?难道是无聊,才想和我玩?”
白鲲没理她,翻开肚皮,毫无形象的仰躺在水面。
爻灵盯着它肚皮上细密晶莹的鳞片看,被那好看的光泽生生吸引住了,不自觉伸出书想要碰一碰,谁知那鱼这么警觉,尾巴一甩,直接将爻灵按入水中。
好半天,爻灵才从水里冒出头,目光窝火的望着它,“你是故意的?”
白鲲闭上眼假寐。
爻灵看了它一会儿,忽然飞出莲池,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只烧鸡,喷香流油,看起来甚是美味。
香味果然吸引了白鲲,它睁开眼睛,瞳仁咕噜噜一转,留在烧鸡上再也不肯离开。
爻灵笑道,“你想吃吗?”
白鲲轻轻点了下头,老实的游到她面前,鼻尖凑近烧鸡,爻灵轻快的移开盘子,惹得白鲲不高兴地瞪她。爻灵笑得越发高兴,“想吃就自己上岸来拿。”
爻灵扔下白鲲,自己端着盘子坐在莲池畔,手腕凭空一抓,抓出两副碗筷,其中一副摆好,另一副放在自己面前,开始有滋有味吃起了烧鸡,似是觉得不过瘾,再凭空抓出一壶酒,吃一口烧鸡喝一口小酒,美滋滋的样子看得池子里的白鲲牙痒。白鲲眼巴巴地望着,它最喜欢的就是啃爻灵偶尔扔下来的鸡爪子鸡翅膀,眼见她一手鸡爪一手鸡翅膀啃得欢畅,它却只能看着,这对它来说简直是种酷刑。白鲲在水里磨牙,咽口水。
终于,在爻灵向剩下的鸡翅膀鸡爪伸出魔爪时,忽听哗啦一阵水声,岸边蓦地出现一个清瘦男子,白衣雅冠,面容俊美,他身上没有一滴水珠,一身优雅气泽穿透浓郁花香朝她涌来,让她忍不住顿住,看一眼自己油汪汪的双手,不禁脸红了一红,此番吃相,实属与自己高贵的掌灯女史身份违和。她悄然放下爪子,悄然在衣裙上蹭干净油污,悄然抬首,对着那男子笑了一笑,“来,一起吃烧鸡”
话音未落,那男子已经在身侧坐下,已经端起碗筷,无声夹起一块鸡翅膀,无声放入了口中,慢慢啃起来。
爻灵,“”
她只好坐下,双手撑着膝盖,托着脸颊,尽量不打扰那条鱼啃鸡翅膀。看着看着,她不禁感到惭愧,与他优雅卓然的吃相比起来,她刚才就是恶鬼附了身。眼前这人,哪里是啃鸡翅膀,分明是在品茶,细嚼慢咽,优雅从容,嘴角一点油污都没沾上,咀嚼时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她觉得,看他吃饭比自己吃饭还要饱腹。
那人放下碗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白色锦帕,拭了拭嘴角,然后优雅的将帕子叠成整齐的一小块,揣进袖子里。
爻灵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心说,这还是往日翻着肚皮睡大觉的鱼吗?还是刚才在水里对她恶作剧的鱼吗?她养了五百年的鱼,怎么会是这么一条表里不一的鱼?
“看够了?”那人抬眸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