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笑了笑,轻声说道:“所谓的隐患,并不是单纯说,路上有一个坑,晚上看不到有可能掉进去,所以必须设置警示灯,这只是表面上最浅显的东西,不值一提~”
“要知道,所有不符合法律法规、设计规范的,都可以称之为隐患!而这,才是真正让化工人头疼的地方!”
“因为这个行业,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和规范设计,一直以来奉为宝典的,只有一本石化规和建规,这两个东西呢,就是为中石化量身定做的,甚至就是中石化的人编的,实际情况是,整个化工企业,上万家化工厂,炼油的,也就几百家而已~~”
“剩下的企业,都是后娘养的,没人伺候,各凭本事自生自灭,中石化的规范呢,合适不合适的,就是业内标杆,一直就在那里竖着,权当一块遮羞布,没人不长眼,非要掀开闻闻味!”
“后来要求越来越严,业内大搞一刀切模式,风口浪尖上,遮羞布猎猎作响,各种畸形怪状和骚臭味全暴露了出来,各路专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挥舞着大棒子一顿乱挑,就拿着这套不适合的规范硬卡,各凭各的理解,各地又有各地的尺度和政策,一通乱搞,一片乱象!”
“搞的所有后娘养的怨声载道,投诉无门,没人在乎,无人听闻,直到后来,咣咣连续炸了好几家,一调查,无一例外,全是瞎改乱改过程中出的问题!”
“再到后来,就是这几年,各种精细化工的相关规范开始有针对性的陆续出台,长远来看,这是一件好事儿,但是对现阶段的企业来讲,噩梦还要继续,因为有了规范支持,不合适的还要继续改,关键问题是,规范本身就一直在修改和完善中,所以,隐患就像野狗身上的跳蚤,永远抓不完!这是所有化工企业的共性问题,只要干一天,就在持续整改的路上委曲求全!”
“这些所谓的隐患,有时候并不是真正的隐患,只是不符合设计规范,说句实话,有些东西,即便不符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不符合就是不符合,今天符合,明天有可能就不符合,你可以发牢骚,但是没用,因为标准不是根据你一家企业来定的,你只能遵从~~”
蒋文怡一言不发。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个烂泥潭,修不完的制度,改不完的隐患,当然,我说的是外部环境!”
“回到自身问题上来,毫不避讳,资本家都是逐利的,在制度不完善,设计规范不健全,监管缺失的前提下,不钻空子的老板不是好老板,在当前这种环境下,以前钻空子钻的有多爽,现在就有多难受,历史遗留问题,积重难返,除非把工厂推倒彻底重建!”
“就这么跟你说吧,滨海区的执法尺度之严,在全国都能排上号,龙盛当年钻空子的水平,我不敢妄下定论,但绝对是在平均水准之上,当然,五十步笑百步,这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现在不能再想着钻空子!”
“另外,专家来检查,就是给你提建议挑毛病的,这是人家的工作,更不用说有时候还带着任务和指标来!就算自查自纠,掘地三尺找出了1500条隐患,全部改完,人家还是能轻松的提出50条!再来一百次,也能做到保质保量,回回不重样!”
“这就是现状,当老板的一定要认!较真,没什么意义!”李牧看着蒋文怡,一脸认真的说道。
蒋文怡点点头,这番话,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感触还是很深的。
“再回到刚刚那个话题,1500条隐患摆在你面前,改不改?怎么改?”
“改,可能要花费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有些大动作,装置非停不行,关键问题是,你这边费时费力刚刚改完,用不了多久,接着又有一批专家拿着新出台的规范告诉你,不好意思,还得改~~”
“不改,只能听天由命,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有的是跳出来给你算账的!”
“那到底改还是不改,怎么改?”蒋文怡看着李牧,一脸认真的问道。
“改!选择性的改,针对性的改,改造的尺度和时机要尽可能拿捏准,权衡利弊,有时候就是花冤枉钱,有时候不得不擦擦边,一个擦不好,就可能万劫不复,这是一个很折磨人的活儿,你看看申总花白的头发就清楚有多么折磨人!”
“如果条件允许,没有人不希望生活和工作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但这个行业目前来看,就是一个稀稀拉拉的臭泥潭,不要想着西装革履从容不迫,喝着咖啡和下午茶,有生理需求的时候,非要去散发着香味的公厕解决问题!”
“公厕有,富丽堂皇,但是只是面子工程,应付检查用的,平时都是锁着门的!”
“大家就在这个泥潭里,小心翼翼的行走存活,下边脏臭成什么样没人管,一定要保证上面是清的,谁要是不长眼,把浑水搅起来,有人给你算账!在这里,你就当自己大小便失禁,原地拉尿就行,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反正跟烂泥搅和在一起,什么也看不出来!心照不宣,只要没人说,这就是一潭清澈透明井然有序的仙泉!就算哪天炸了,屎汤子四溅,也只是脸上难堪而已!”李牧一本正经的说道。
蒋文怡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道:“能不能不要形容的这么恶心?”
“很恶心是吧?我告诉你,管工厂,就要拉尿都在裤兜子里,得兜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这是常态,忍不了,你就别趟这潭泥汤子!”李牧毫不客气的说道。
蒋文怡的脸色很难看,不得不说,这番描绘虽然很恶心,但真的很形象,作为一个工厂小白鼠,她居然对这些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说的这么恶心,但我感觉你好像在里面混的如鱼得水?”沉默数秒,蒋文怡盯着李牧问道。
“你以为我愿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人,最渴望的状态,就是做一名纯粹的工程技术人员!不愁吃不愁喝,多少有点富裕,就很好!”李牧自嘲般笑了笑,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为什么非要蹚这潭浑水?”蒋文怡问道。
“你不是也打算蹚吗?”李牧笑着反问道。
蒋文怡黯然无语,沉默数秒后,轻声说道:“我没办法,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