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的如儿始终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初嫁时她是新嫁娘,哭成泪人不吃不喝的却是董鄂如。她好说歹说哄好了十三岁的妹妹,然而从此如儿话少了许多,脸上也少见笑容,只一如既往地依赖她爱缠她,坚称她是心上人。她很苦恼,觉得如儿实在被宠坏了。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如儿竟然会进宫。那个傻孩子仿佛是在践行儿时的戏言,甚至不顾她坚决反对,一门心思地入了宫来。这是什么感受?她的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爱着护着的如儿,如今竟然要分享她的爱人,她的丈夫。
她从没有如此愤怒。她的夫君是皇帝,已经命中注定她无法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她能够容忍其他不相干的女人,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一直爱护的妹妹也来分一杯羹。
她感到自己被背叛了。
如儿侍寝那夜,她心如刀割。自己珍爱的妹妹,竟然和自己的夫君成了夫妻。她怪怨董鄂如的残忍,也恼恨董鄂如的任性。她心寒不已地想,董鄂如到底知不知道宫里有多可怕,就凭董鄂如那个性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她已经苦不堪言,所有的委屈怨言埋进心里,如今又多了一个让她提心吊胆不省心的董鄂如。宫里难以抓到她的把柄,却能够轻易地伤害没什么心机的董鄂如,她这个任性的妹妹根本不明白进了一个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然而,她的心终究还是柔软的,尤其是面对这个爱不得恨不得的妹妹。她怨董鄂如,怪董鄂如,心底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竭尽全力保护董鄂如。
刚进宫的董鄂如,因着她的缘故倍得皇上亲睐,直接就要被封妃。是她拦住了皇上,姐妹之中一人锋芒毕露已经是宫里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两个人都如此盛宠,且不说如儿会成为活耙子,后宫容不下她二人。便是朝前,想必也要给她扣上一顶狐媚惑主祸国殃民的大帽子。
她从小戴到大的莫须有的罪名,绝不要再背负。所以她竭力做个贤妻,博尽天下好名。这是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一件事。
庶妃董鄂如侍寝过后来求见,那时她协理后宫,不能不见。尽管她满腔愤懑,根本不想看到董鄂如。然而看见董鄂如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酸。她的如儿长大了,如今也出落成美人模样,难怪皇上喜欢。她挥退所有宫人,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听我劝告执意进宫?
董鄂如站在她面前,固执的模样一如过去多少年,轻声却坚定的说,“姐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自从进宫就没哭过的董鄂妃,那一刻眼泪止不住。这种话换成别人说,她一定不会信。可是如儿说出口,她却知道是真的。董鄂如进宫的缘由,她早就心里隐隐有猜测,却总是想,她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孩子,如儿不至于如此任性孩子气。然而,到底董鄂如还是那个董鄂如。
皇贵妃气的说不出话,心里滋味难言,直接气哭了。
那时的贞妃还没被封为贞妃,只是那时一如过去以后,都见不得她的婉姐姐难过。她手忙脚乱,慌忙想去抱住董鄂妃安慰,却被董鄂妃第一次拼尽全力狠狠把她推开,那力道让毫无防备的贞妃跌倒在地。
董鄂妃咬着牙,气恨不已,“你不是个孩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进了一个多可怕的地方!”
然而跌倒的贞妃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坚定地说,“正是因为可怕,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那样熟悉的眼神,瞬间让董鄂妃深感无力。她扶额问,“你是不是又要说,你只喜欢我,只要和我在一起?”
贞妃抿紧双唇,食古不化地点头。
恼得董鄂妃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贞妃身上砸去,她怒道,“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那不一样,不一样!你到底懂不懂!”
贞妃看着几乎抓狂的董鄂妃,心中波澜起伏,苦涩不已地默默转过头去,轻声说,“是姐姐你……不懂。”
然而懂不懂又有什么重要呢?至少对董鄂妃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共侍一夫,她们都成了皇帝的女人。
而成为皇帝的女人,除了富贵荣华之外,更多的意味着束缚和谨言慎行。她们是被圈养的金丝雀,再华美的外表也抵不过成为玩物的悲哀。
木已成舟。皇贵妃沉默半晌,无力地说,“以后,你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也不要再来见我。我不想被你连累。”她话说的狠绝无情,然而实际上却是担心贞妃跟自己走的太近,会成为别人的箭耙。她清楚的知道,帝王盛宠之下,每一步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贞妃惊呆了。于是连忙爬起来想去撒娇求董鄂妃,董鄂妃制止了她的动作,只说了四个字,“我意已决。”
没有人比贞妃更懂得董鄂妃的神情语气代表着什么。她知道求也无用了。
不等她再说话,董鄂妃叫宫人进来,十分客气却不容置疑地要送客。
贞妃一颗心都被眼前这个女人撕碎了,远比得知她嫁人和入宫为妃更让贞妃心碎,可即使这样贞妃还是不肯放弃。董鄂如早就认定这个女人,心掏出去怎么收的回?除却巫山不是云。贞妃说,“我不答应。不管你肯不肯见我,我一定会来见你。”
只是,她再也不会对董鄂妃说喜欢,也不再声称婉姐姐是她的心上人。尤其在看到董鄂妃一心一意爱着皇帝,也毫不掩饰地厌恶兰秀的时候——她多么害怕董鄂妃看兰秀的眼神,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她默默爱了这个女人这么久,从小到大。她的婉姐姐嫁做人妇又入宫已然让她痛不欲生,所以她执意入宫来。却没料到落得个不愿再见的下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可她知道,婉姐姐心里一定还是有她的。这一点,足以让她撑过所有的痛苦,包括……侍寝之痛。
那个被称为皇帝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床笫之欢时,她总要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问到董鄂妃,问皇上董鄂妃是怎么伺候他的。她只能借由这个男人之口,偷偷窥得婉姐姐的妩媚,一边心痛一边沉沦。她像个无耻的下作小人,听着皇帝口中的董鄂妃媚态,一颗心全抛给了她的婉姐姐,借此忽略掉身上男人带来的不适和作呕。她想着,是婉姐姐,是婉姐姐的声音,婉姐姐的手,是她日思夜想藏在心尖上的婉姐姐在与自己欢好。她想的动了情,湿了身,满足了令她作呕的男人。这成了她和皇帝的床闱情趣。那个男人只当她是嫉妒,就像所有后宫的女人那样嫉妒他对董鄂妃的宠爱,却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虽然确实是嫉妒,嫉妒的却是这个男人能得到她心爱的婉姐姐。
可这些不能让人察觉的秘密快要把她压垮了。她不想让皇帝碰婉姐姐,所以极尽承欢之能事,却不想因此伤了婉姐姐的心。她才不得不承认,她的婉姐姐爱着皇帝,董鄂婉的心上人是福临,那两个人是两情相悦。
在宫里久些,她渐渐懂得多了,也就看出来董鄂妃的辛酸和苦涩。贞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对皇帝早就积攒了不知道多少怨气。这些怨和怒在董鄂妃被压垮的时候,爆发出来。看着形销骨立昏迷不醒的董鄂妃,她心似刀绞。贞妃把董鄂妃照顾的无微不至,却在董鄂妃总是昏迷不醒的一刻,没忍住小心翼翼吻上了董鄂妃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