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马在官道上向北疾驰,越靠近目的地,路面越平,刚下过雨,但鸦青色的地面像石头一样,一点也不泥泞。
马上的人军役打扮,一路疾驰到营外,亮了身份,得以长驱而入,把信交到长官手里,才松了一口气。
接信的人道声辛苦,让这送信的人坐下喝杯茶,自己则当众拆信,看过之后面带喜色,此时远处正爆发阵阵叫好之声,送信的人伸长了脖子,问:“军中有什么节庆?”
接信的人姓曲,正是黄药师的大徒弟曲灵风,如今做了文书。听这人问,曲灵风笑道:“兄台赶得巧,今日是三月大比,方才想必是打到精彩处。正好这一份喜报要呈公子,兄台可随我来。”
那军汉早听说胶东军中新鲜玩意多,武将更是个个如神,听到“苏公子”这三个字更是猛然离座,喜不自胜,搓着手道:“公子果真在这里?那俺要是见了公子,回去可有得吹啦!”
曲灵风见怪不怪,自从苏公子异军突起,从胶东起家,短短三年带领金风细雨楼发展了京东、京西、河北、秦凤路二十三州的势力,形成了黄河以北对金、残辽、后西夏交汇的防线统一,论对军队的掌控实际已做到了大宋立朝以来第一人,经过三年治下、御军、屯粮、训练,如今宋军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部队牢牢听命于苏公子,若能亲自得公子召见,回去能吹一辈子。
这世上的人总是很奇怪,如果一个人仅仅比你好一点,可能会妒忌,如果人家一骑绝尘,那往往就是仰望大佬了。
二人走入演武场,却见中间一处搭起的擂台,四周整整齐齐乌压压坐了足有数千人,每人都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坐姿皆是一样,除了打到激动处叫好,竟无多一句闲话,可见军纪严明。
在人群之后,有一片大约是武官的人,或立或坐,目光炯炯地盯着擂台,当中坐着一个穿青衫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亭渊岳峙地坐在一群粗犷的武将中央,像一块发光的白璧,他神色高傲冷淡,面容却年轻得过分,眼中如同燃起幽幽的寒火,看一眼就让人低下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
这传信人此前远远见过苏公子,却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当即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心理压力,又带着隐隐雀跃,他文化不高,不知如何形容自己这种敬畏之心,只讷讷地跟着曲灵风,看着曲灵风将书信呈上。
苏梦枕接过信一看,夸了一句好,问了来人几句话。曲灵风已大喜过望——公子眼光极高,能得他一句不错已经是难得的奖励,一年中听他说“好”的次数不到十次,说句“很好”那简直要放炮庆祝,急忙谢过告退,又贴心地交代自己的亲随郭啸天给这传信人找个好座位,观看军中大比。
只见擂台上的却是两个加起来足有一百岁的擂者在打斗。一个五十余岁的武将五缕长须,身形强壮如牛,拖着一杆长枪。另一个四十余岁,面如冠玉,却使一柄长剑。二人打到眼花缭乱处,枪花、剑花如白色的海浪,竟已瞧不清人影。
这使枪的武将仗着兵器长,挑、抹、刺、格俱是有极大优势,且难为他老当益壮,一把年纪居然虎虎生威,丝毫不见老态。
那使剑的中年人气度沉稳,隐隐有宗师气象,也不以自己武器吃亏为意,见对方枪尖到处,闪身一格,手中长剑已向他握枪的手削去。
那老一些的人枪杆横挑,相接处只见金铁之声,原来这人天生神力,这枪竟通体都是熟铁打造,他武起来却举重若轻,足见武功之高。
二人比了百余招,终究是那中年人技高一筹,台下轰然叫好,使枪的武将哈哈大笑,爽快认输,提枪下台,却直往苏公子这一席走来。
郭啸天起身相迎,待人走远,才悄悄向传信兵解释道,这位就是现任淄州知府兼胶东安抚使的辛公稼轩。
传信兵咋舌道:“辛公的英雄故事我是听过的,竟想不到一来就见着他!那使剑的是何人?竟然能打得过辛公?”
郭啸天道:“这位王提举,单名喆,当年也是抗金的名将,武艺十分了得。这三年军中大比,拳脚功夫中,除了一位姓黄的奇侠和京西路的毕将军,再无一人能与他对上五百着。但他夫人曾于一年前胜过他,那一场真个打得精彩至极!可惜这位夫人胜了之后便不再参与大比,而是去教导女兵营了。”
传信兵也听闻胶东还有女兵营,却是正儿八经的巾帼英雄,颇有当年护国夫人梁红玉的风范,可见苏公子用人独到,别具一格。
他听到黄药师的名字,却是与有荣焉,道:“黄大侠我倒是常常在陆公座上见着的。”
辛弃疾踏步流星,瞧见苏梦枕神色,直问道:“公子有何喜事?”
苏梦枕答道:“蜀中吴曦已死。”
辛弃疾又哈哈大笑起来,他性格豪侠,声如洪钟,这一笑众人都回过头去看他,也有上来问是何事的。苏梦枕便将信递给了辛弃疾。不一会儿,大家都知道蜀中安抚使吴曦与金人勾结作乱、被经略相公陆大人帐下一黄姓侠客格杀的捷报。
有人记起旧事,问这侠客可是前年与王喆几乎打成平手的黄药师?苏梦枕答了一声“是”。
那人夸到:“公子慧眼识英雄,”这人又夸王喆夫妇武功天下少有,已是难逢敌手。
他正夸着,只听一声阴沉沉的声音从远处喝道:“难逢敌手?哼,那我便来做你的敌手!”
这声音铿然似金,说罢从远处奔来一个白衣人,众兵起身举弓,苏梦枕却摆了摆手,于是大家便瞧见这白衣人迅捷无比地跳上擂台,手持一个拐杖便与王喆打斗起来。
这白衣人高鼻深目,西域长相,武功诡谲。王重阳接他一招,持剑去挑他手杖,却见杖头的小蛇抬首吐信,居然是活的,不由吃了一惊,但他招式沉稳,招未用老已变,足下连踢,二人一触即分,在台上各自站了一边,心下都是一震,知晓遇上了极为难缠的对手。
枕河文士打扮,坐在苏梦枕身后,本是来看自家爱豆下场比试,以王重阳的武功,辛老能打到这般情况已是虽败犹荣,正准备夸夸,不期却来了这样一位不速之客。她近年来已对江湖中事甚是了解,想到前几日少林寺来信说一个西域人打上门去,寺中无人能敌
,被他好不嘲讽一番,开口断道:“这人必定是欧阳锋。”
苏梦枕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他站起身,走出人群。沉声问道:“欧阳先生来此,有何见教?”
欧阳锋只听这一声平平无奇的问询如奔雷般在耳边炸开,便知说话的人内力之深厚已是平生仅见,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青衫的少年公子端手站在远处,相貌清瘦俊雅,气质高绝,旁若无人。
王重阳敛剑,尊了一声“公子”。
欧阳锋问:“你这小子就是金风细雨楼的什么楼主?”言语间极不客气。
王重阳瞟他一眼,心道毕竟是夷狄不识货,公子武功之高连我也不过能敌他一时半刻,这人竟以公子年纪小就起了轻视之意,那真是老寿星吃□□活腻了。
苏梦枕淡淡说:“我就是苏梦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