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哗然之声当时便响了起来。韩雍眼皮一抬,目有疑虑地看向杨轲,却未出声。
雷七指与杨轲从西和一路同行,关系相对熟悉,此刻闻言也忍耐不住,“杨先生,阴平郡乃是我军浴血奋战,多少兄弟用性命为主公拿下的。便是韩将军,据说也曾衣不解甲枕戈待旦,日以继夜的运筹谋划、亲临指挥。如今先生轻松一句,便大方的将土地割让献出,让天下英雄怎么看主公!”
“阴平郡来之不易,轻飘飘的便要送出,岂有此理!”
“他要阴平便给阴平,他若是要陇西,咱们便给陇西?他若是更要咱们项上人头,割还是不割!”
一片质疑指斥之声,纷纷而来,杨轲负手而立,仍是从容模样。
“韩将军,阴平郡是你全力打下,你说说吧。”高岳不置可否,转看向韩雍。
韩雍上前来一抱拳,“阴平郡虽然是属下打下来,但不容置疑乃是主公的辖境领土,最终献与不献,乃是主公定夺。不过属下看杨先生胸有成竹,定然是智珠在握,不如请杨先生再详细指教一番。”
杨轲展颜一笑道:“怎敢说指教,不过各位不必责怪,主公亦毋须忧怀。若是简单的将阴平郡就此献出,使将士们的血汗白白流淌,那我有何面目再立于堂前,呱呱而谈!”
迎着满堂的探询目光,杨轲不慌不忙道:“明日传见那任华时,主公可爽快答应将阴平郡献给南阳王,便就多说些好话也不打紧,总之将表面功夫做足。不过有一点,可以狮子大开口,向南阳王多要钱粮军饷,直言用以安抚军心。那任华闻言必然疑虑去掉大半,欢欢喜喜的回报上邽。”
“待任华一走,主公可立刻修书给阴平各地守将,使其坚壁清野,并且挑选精兵,乔装打扮成羌氐之人。同时急速传书给杨茂搜,让他最少派遣五千氐兵,潜入阴平郡,和我守军混作一处,在阴平郡最北端的迭部城外埋伏,待看到上邽军至,便暴起发难,争取在迭部城下予敌重击。”
“杨茂搜新近和主公结盟,也是出于真心。他臣服于主公,可以保证他部族的相对平稳,臣服于南阳王,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陇南氐人对南阳王,厌恶愤恨由来已久,如今听说可以有机会予其重击,必然会奋勇当先,好好表现。”
“我已仔细推算过,南阳王有军五万,其中要有近三万人专门用来防备东方,密切关注长安态势的一举一动。另有一万人,用以镇守和巩固大本营,必然不可轻易调动,那么,南阳王派出接管阴平的军队,只有一万人可以用。但是他会被主公的态度所迷惑,认为在他的威压下,主公不可能有所异图,故而实际派出的军队人数,最多不过七八千人。”
谈及谋略策划,杨轲浑身被一种强大的自信所笼罩,双目炯炯娓娓道来,连高岳在内,所有人已被他的气场不知不觉所吸引。
“我阴平守军,有两千余人,再加上杨茂搜的五千氐兵,在突然袭击的情况下,足可以与之一战。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以逸待劳,又是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打无备,在猝不及防之下,敌军被我全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具体军事,自有各位将军校尉安排,总之,要力求使敌军匹马不得北归!”
韩雍思维紧紧跟着杨轲,当即接口便问:“如先生所言,在阴平全歼敌军,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做到。但是,接下去又该如何给南阳王一个交代?换句话说,本来为了避免和他发生全面的正面冲突,结果若是适得其反,激得他全力来攻,又如何是好?”
“韩将军眼光长远,心细如发,主公之良将也。”杨轲洒然一笑,对高岳虚虚的道了个贺,又转首面相众人道:“此言,恐怕也是在场诸位的心中疑虑。”
越说越到关键之处,杨轲却仍然是从容平淡,好似在解释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
“明日,主公可在单独给南阳王呈上一份奏疏,就说阴平郡羌氐之人野性未除,王化未驯,很是难以管教,主动请他多多加派人手军队。汪督邮勿忧,我说过,上邽绝对不会有超过八千人马来阴平,这么说只是烘托主公的诚恳态度而已。”
“待到阴平战事结束,南阳王大怒这是必然的。但是主公已经有言在先,也曾主动要他增派军队,千叮万嘱提醒过他,他却没有听从,连万把人都舍不得派出,结果在羌人氐人手上吃了大亏,与我何干呢?他即便对主公有所怀疑,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最终只会将怒火发泄在杨茂搜身上。”
一直没有作声的主簿苗览,有些忧虑道:“杨茂搜既然与我家结为盟友,到时候被南阳王撕破脸皮攻打,咱们救还是不救?这一点,不能不考虑。”苗览颇为厚道,自忖既然与人结盟,便要尽着责任,总不好出尔反尔对人不管不顾。
杨轲点头道:“主簿宅心仁厚。但是不要忘了,上邽若是要打杨茂搜,翻来覆去只有从北到南越过祁山这么一条道。北段暂且便不说由他自来,到了南段祁山,最为险要难行的祁山堡,正是在我军手里,我此前从西和一路而来,见到祁山堡已经修缮一新,很是坚固,难以攻打。”
“届时同样使守军乔装打扮成氐人,咱们牢牢守住祁山堡使他寸步难行,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人少了打不下来,人来多了,便连根基也不顾了吗?到了最后,多半还是徒劳无功,悻悻而归。再说,杨茂搜有我军作为后盾,肯定安心的多,他难道坐以待毙,就不会出兵袭扰敌军?”
大家面面相觑,大部分思维敏捷的,不禁露出了叹服之色,几个还没转过弯来的,也多少听出了些门道,正皱眉夹眼地兀自思索。
汪楷已经有些无话可说,但想了想,还是钻着牛角尖高声问道:“杨先生胸有良策,在下倒是佩服。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若是南阳王晓得了是咱们在阴平算计了他,然后大怒之下不顾一切,非要倾其所有来攻打咱们,到时候便就是全面冲突了,该怎么办?”
“对啊对啊,那如何是好?”
“嗯。这一点上,也不得不考虑啊。”
有些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杨轲一反常态,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舒畅的自信。
“这点,我肯定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发生,因为有朝廷可以牵制住南阳王。”杨轲走近了高岳座前,将袍袖一拂道:“如今匈奴大军正在潼关以外逐渐集结,不用多久必然会大举进攻长安,贼军之心昭然若揭。主公可上奏朝廷,主动请求率兵赶赴长安杀敌,在道义上占据先机,为天下忠义之士做个表率,同时再建议朝廷给各地下发圣旨和勤王令,陛下必然会一口应允。”
“诸位,南阳王接到圣旨后,不管他勤不勤王,总之在严峻形势和军国要事面前,他能罔顾天下大义,置国仇家恨的异族大敌、置皇帝陛下的艰险危难于不顾,而公然举兵向我?若是真这样做,不要说他久已觊觎的帝位从此与他无关,便是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他淹没,南阳王再是愚钝冒失,怕也是不会犯下这样本末倒置的错误。所以,匈奴人消停之前,他南阳王多半无法大举进攻于我。”
“此外,为了配合正面战场的形势,将主动权始终牢牢的握在手中,冯都帅的内衙,是不是也可以挑选精干,深入敌后,在上邽城内多做破坏,扰乱敌人的军心民心,使其紧张焦虑,惶惶不可终日,挫其锐气可也。”
从头到尾,杨轲有问有答,从容不迫,颇有几分古时诸葛武侯舌战群儒的潇洒气度。他的谋划中,不仅从自身出发,考虑到一切得失进止,也从盟友角度设身处地,更从敌方实际考虑,将对手的各种反应都计算在内。
难能可贵的是,从接到南阳王要求献出阴平的令旨,到得现在堂会商议时,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杨轲便能迅速筹划,在脑中反复推敲,分析地鞭辟入里,将条条应对计策娓娓道来,几无遗漏之处,实在令人由衷佩服。
众人默然无语,忽而惊叹之声四起,苗览摇了摇头,上前对杨轲施了一礼道:“先生真才实学,满腹韬略,大才也,给先生见礼。”
汪楷踌躇片刻,也挤上前来,敛容赔礼道:“先生才学,我等实在有所不及,方才得罪之处,先生海涵。”
杨轲正要谦言相谢,高岳哈哈大笑起来。
“杨先生智比良平,谋堪诸葛,可谓当世奇才也。今便暂任陇西长史一职,日后有功再当拔擢。”
韩雍瘦削面上,也微微有些动容,不禁叹声:“杨长史之谋,使人有所倚恃,心中不由安稳平静。有长史辅佐,主公之幸事,我陇西之幸事。”
韩雍直呼杨长史,便是鲜明地表达了自己认可敬重杨轲的态度。此外,长史位高权重,乃是长官的心腹僚属。这下,不管众人什么心态,都是纷纷上前来给杨轲见礼,赞誉恭贺之声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