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公夫人李竇氏是女中翹楚,以前尚未出嫁的李竇氏在楊堅代周建隋之初,第一時間向她父親竇毅說新生的大隋人心未附、利益分配未均、反對楊堅的人極多,如今忠于宇文氏的將官只是缺乏領頭人而已,作為駙馬的竇毅以及背后的竇家要是站出來起兵靖難,定能扭轉乾坤。其父母都被她給嚇傻了,哪敢反隋?她無奈之下,只能撲床上大哭“只恨我不是男子,不能解救舅家的危難”。
當時的宇文氏和聲勢浩大的突厥汗國交好,如果竇家聽了她的話,登高一呼、起兵反隋,并且把楊堅以其嫡系拖在內戰的泥淖之中,宇文氏就能向突厥借兵,聯合鎮壓楊堅,最后就算翻不了盤,卻也能給楊堅造成巨大的麻煩。
與楊集的寒暄之時,李竇氏其實一直用潤物無聲的方式試探著,但是楊集和傳說中的剛烈、易怒完全不同,他既沒有因功自傲,也沒有刻意避諱什么;這種如沐春風的坦然的待人接物風格,讓她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只炸了刺的刺猬,大有無從下口的無力感。
楊集見到李竇氏不提正事,也不會主動去問,仔細想來,左右不過是李淵想要多方下注而已。
當初楊廣對北方軍政大調動之時,所委任的新官都是武將出身的‘親近’之臣,外出之后,他們且都軍政一手抓,當時人人都認為是做好攻打突厥的準備,還引發了戰、和的爭辯。可是大家還緩不過勁來,楊廣卻又拾起了精減軍府之事。這也讓人們以為之前的人事大調動的真正用意是為了此事,而不是打突厥,其所任命的新官也都是為精減軍府所準備。
李淵之前是殿內少監、現在是朔方郡太守兼總管,他現在所在的朔方郡就是關隴貴族元派的勢力范圍。如果他有所為,楊廣高興,卻也得罪了元氏派;如果不作為,皇帝不高興,元氏派未必承情。而李淵及其家族的心思,分明就是“貨我想要,錢我不想給”,這雖然是人之常情,但天下之間哪有這么好的事兒?
“鳴翠軒是李家開辦的一處產業,這次參與花魁比賽,實則因為溪兒這丫頭。”李竇氏轉變了思路,她拉過坐在繡墩上的公孫溪的手,嘆息道:“自溪兒東來這幾天,元太府之子元敏可沒少找著溪兒的麻煩呢!”
通過李竇氏的肢體語言、以及這番話,發現在的猜測似乎是錯了,而被李竇氏稱為“溪兒”的公孫溪,或許才是重點談話的對象,不過她說的內容,也就聽聽而已,當不得真:元敏博學有辯才,雖然比較陰險奸詐,可他作為元家嫡系子弟,肩負著振興和壯大家族的使命,想必他自己也有明確的目標。
這種有了明確目標的名門精英子弟,不但會朝著目標努力奮斗,而且奉行“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趨利避害”的處世之道,做事之前多數會三思三思再三思,再加上他們家里從來就不缺少侍妾美婢、金銀珠寶,所以對于金銀美色的免疫力超乎想象。
公孫溪國色天香、體態婀娜,確實是個美人兒,如果換成名門子弟里的敗類、無知無畏的暴發戶子弟,或許對她癡迷不休、糾纏不休。但元敏是頂級門閥重點培養的嫡系精英,明顯不是這類人;他要是真的糾纏著,多半也是裝瘋賣傻。
楊集看了公孫溪一眼,說道:“元公子元太府之子,公孫姑娘若是有他保護,卻也不用再擔心有人騷擾了。”
公孫溪:“……”
這話確實有道理,讓她無言以對。
李竇氏當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欺騙楊集,而是確有其事,只不過他們李家也不知道元敏究竟是真的迷上公孫溪,還是故意給人一種元家后繼無人的假象。她順勢向公孫溪問道:“溪兒,你也不是頭一次見到大王吧?”
公孫溪說道:“樂平公主當年在芙蓉園辦壽宴之時,遠遠見過大王一面,那時大王和裴妃遇歹人刺殺。”
楊集只是微微一笑,不作一詞。
李竇氏笑了笑,說道:“大王,溪兒出自關中公孫氏,說來還與貴府有些親戚關系。”
公孫家屬于關中士族,規模和實力都不大,但是楊集從來沒有聽說自己和公孫家有親戚關系;他目光看向李竇氏,靜聽下文。
只聽李竇氏接著說道:“貴府老太妃與溪兒祖母是一起長大的堂姐妹,同是出自隴西李氏平涼房。溪兒之父乃是老夫人四子,只是他不善經營之道,且又早逝,加上公孫家內部又有一些紛爭、老夫人又做不了主。她們母女二人無處可去,被迫流落在外,叔德作為李氏平涼房之主,聽聞此事,便收留了她們母女。”
楊集的祖母的確出自隴西李氏平涼房,他也相信公孫溪信息基本屬實,只因一查就查得出來了,李竇氏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耍心眼,但是與你們家又有什么關系?
李家以西涼武昭王李暠后裔自居,李暠生有十子,次子李歆即西涼后主。李歆生有八子,其三子李重耳亡國后投奔南朝劉宋,任汝南太守,當北魏進攻劉宋之時,李重耳以城歸降,遂又在北魏做官。李重耳之子李熙因為當上武川鎮一名邊陲小將,其家也隨著遷居于此,李熙生李天賜,李天賜又生下了李起頭、李虎、李乞豆。而李虎又生李昞、李昞生李淵。
這看起來似乎很是清晰,但是有中間環節卻有了嚴重缺失,那就是現實中根本就沒有李重耳,而他的事跡也只是李家自己說;真實的李熙其實只是源自襄國郡柏仁縣一個“破落戶”,李家興盛之源則是青出于藍而青于藍的李天賜。
誠然,自附名門者的確是比比皆是,楊家也不例外,所以大哥不說二哥、誰也沒有資格說誰;但是像李淵家這樣貨幣驅逐良幣,以隴西李氏平涼房首腦自居的,卻是絕無僅有。所以同為“劣幣”的楊集聽起來,都替眼前的李竇氏感到尷尬。
李竇氏其實也有一點點尷尬,因為這身世可以騙騙其他人,而沒落了的平涼房正統既不敢、也不會反對和聲張,但是在楊集這種有權勢的明白人面前提這個,就有點不對勁了。
她又說道:“溪兒在劍道極有天賦,便學了劍舞!由于花魁大比能夠促進漢家文化的推廣,據說來年也要舉辦起來,我們鳴翠軒也參加了,并讓能歌善舞、精擅劍術的溪兒代表鳴翠軒參與大比。”
這話既是婉轉的解釋李家沒有虧待公孫溪,同時也是說他們參賽的目的是推動文化發展。但楊集卻知道她看重的是花魁這棵搖錢樹,以及下一屆主辦權。
他在和鄭綸、張亮等人交談的時候,得知本屆奪冠青樓,將會獲得來年的舉辦權。而今年的主辦方繡云閣在花魁大比之中,先是賺了一大筆消費者的錢財,接著又能先分一半打賞的牌子錢財。
有了今年的成功經驗以后,來年推出的賺錢花樣肯定會更多,大家為了這個,都卯足了勁,只要摘下今年的花魁桂冠,就能用花魁的名義吸引大量慕名的消費者前來消費,之后再在大比時,以主辦方的名義大賺特賺。
李竇氏將自己請來、且說了公孫溪與自己的關系,肯定就是看中了自己的人脈關系和權勢、看中了能夠決定勝負的大老們兜里的錢。然后想讓自己當冤大頭、或者當公孫溪的托兒。只要自己稍后一擲千金,雅間那些想要和自己建交的大老必然跟上,一起把公孫溪推廣魁首的位子。而最后出場的沉月哪怕才藝再好,大老們也不敢與自己“作對”、不敢送牌子。
念及于此,楊集向公孫溪說道:“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公孫娘子有這一番,稍后定能一鳴驚人……”
頓了一頓,又說道:“元公子為搏美人一笑,想來是揮金如土,采購金牌支持公孫娘子,以助公孫娘子一舉奪得魁首。”
公孫溪和李秀寧道行低,聽不出好歹,李竇氏卻知道楊集看出了自己的用意,只不過是借著公孫溪來說自己輸不起而已,她連忙說道:“大王既然看出我的用意,那我不用拐彎抹角了。其實我對溪兒很有信心,更不屑使用這不光彩手段助她奪取魁首。主要是繡云閣先壞了規則,他們第一輪就已經讓人購買牌子送出了。”
“這一輪比試間隔時間之所以變得漫長,其實就是各家商議出來的結果。言下之意就是在間隔的時間中,誰的人脈強、誰出的錢多,誰就能當魁首。”
楊集恍然道:“繡云閣先分走一半賞錢,一旦你們跟繡云閣拼錢多,你們豈不虧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