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苏岂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恍然想到了那天在茶馆门口,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也许就是现在这个跟踪者——他原本以为茶馆门口是赵恒的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那这个跟踪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秦苍一言不发,转身就去捉拿那个跟踪者了,赵恒对苏岂道:“秦苍办事很可靠,那个人跑不掉的。”
赵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着的阴狠和无情,就好像一头狼王要捕获猎物,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苏岂一度以为自己是了解赵恒最冰冷、最阴暗的那一面的,然而他却不知道——赵恒在他面前再狠再坏,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想吓唬吓唬他罢了,因为他归根结底舍不得对付他、伤害他。
而对那些完全不相干的人,赵恒才是真正的无情——苏岂本该早就明白这件事的,他却在很多年后才发现。
那天晚上,赵恒难得的没有在苏岂房中睡觉,也幸好是这样,苏岂狼狈不堪的模样才没有被他看到。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窗外连虫鸣都淡去了,世间一切都仿佛陷入沉睡之中,却偏偏有人醒着。
苏岂睁眼望着虚无的黑暗,一丝睡意也没有。
他一会儿想起幼时无依无靠,一个人在扬州城中流浪,一会儿又想起在山中居住的恬静安宁的生活。
无论哪个画面里都有同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男人名叫俞见柏,是苏岂的——师父。
当苏岂脑中回忆起俞见柏这个名字时,眼里忽然一阵酸涩,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苏岂从小就是个孤儿,他的记忆是从俞见柏收留他的那一天开始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的光景——
当时苏岂才八岁,俞见柏已经二十六了,然而他眉清目朗、俊逸出尘,看起来就像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
当时苏岂无父无母,真是个在扬州城里流浪的小乞丐,俞见柏见他可怜就给他钱,他于是错口喊了声哥哥。
“你叫我什么?”俞见柏眼里溢着笑意,揉了揉苏岂头发,一点也不嫌弃他脏,“你知道我几岁吗?”
苏岂傻乎乎摇头,俞见柏却仿佛忽然很有兴趣似的,蹲下身注视着小苏岂的眼睛,半晌说:“——不如你喊我声师父,我就带你回家。”
苏岂儿时就十分聪慧,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没有恶意,是个好人,于是立刻乖巧叫道:“师父!”
苏岂依稀记得,俞见柏当时仿佛笑了笑,然后就牵着他的手往回去的路上走,那条路很长,苏岂唯一留下的记忆是俞见柏的手掌和笑容都非常温暖;那是苏岂漫长的孤零零的岁月里,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
俞见柏是个隐士,独自住在扬州城外山中,他收留苏岂之后就把他当孩子般疼爱,教养和陪伴了他五年。
有的时候苏岂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如果不是因为赵恒,这时间一定能更长一些。
俞见柏手把手教苏岂读书、写字和画画,陪他看医书,日复一日,甚至把他的看家本事传授给了苏岂。
那是一门独特的、巧夺天工的手艺——易容术。
后来苏岂才知道,俞见柏十五岁时便以易容术行走江湖,由于年少轻狂惹了不少江湖纷争,后来命悬一线得人所救,就对名利看开许多,是以他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却躲在扬州城荒郊野外过起不问世事的生活。
有一次苏岂向俞见柏问起他们的初遇,问他为什么想收留他,俞见柏漫不经心笑道:“一身技艺总得要有个传人,偏巧你长得乖巧可爱……”
苏岂小时候确实长得非常漂亮,大眼睛白皮肤像个瓷娃娃,若不是后来到了变声期,和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容貌对一个易容师来说是必须的,因为长得美的人扮丑容易,丑的人要化成美人却很难。
易容术与画术、医书都相关,因此苏岂修习易容术的同时,也对另外两门有所涉猎,然而他对画画并没有太多天分。
“这些旁的都是辅助,学不好也无甚关系,”俞见柏安慰他说,“易容术最重要的,是要学会看人心。”
也许因为苏岂从小是孤儿的关系,他对于观察人心这个方面格外在行,他总能透过一些不明显的表情和细节,很轻易地揣测出别人在想什么。而经过不断的模仿和训练,他甚至能完全在性格上完全化身成另一个人。
这是一种特别的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只能说俞见柏选对了人,他们的相遇有着某种奇异的缘分。
苏岂在易容术的路上越走越远,那是一条俞见柏走过的路,他原以为俞见柏会一路陪伴他引导他,却不想一切那么快就终止了——终止在五年前的一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