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心里知道,这是她自己个儿的想法——她这次是打心眼儿里因为瞒哄了新音社的人而愧疚,可是她不能不隐瞒,她不能说是因为她太想见到太子一面,太想为太子做些什么,所以非要拖着整个新音社来赌命!
她还不等眼前的这些人反应过来,又道:“这一行所有的人,名字我都报给了程大人,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为各位每个人都出具一张脱籍的文书。”
众人一下子就呆住了。
伶人不是贱籍了,但是一旦入行,却是在曲部挂了号的。
商雪袖说的脱籍的文书,实际上就是从曲部销了这号人物的文书,很难求到……这意味着可以摆脱伶人的身份,也意味着他们的后代可以读书!
刚才还坐着的众人,现在都站了起来。
说实话,这次进入西郡,心里暗自反对的人不是没有,商雪袖的这几句话说出来,之前内心腹诽的人反而都惭愧不已,从新音社组班以来,商雪袖的确未曾亏待过任何一个人!
这张文书,价比千金,实在是太过珍重!
他们有的脸红,有的已经颤颤巍巍的要给商雪袖跪下。
李玉峰直言道:“到什么地方唱戏,本就由班主说了算,这是我们的本份,真是当不得这样的回报……我……万言难当一谢,班主的恩情,我记下了。”
就算是邬奇弦,内心也激荡不已!
他本就是从云端跌落的,比谁都明白这张纸的珍贵!
想当初他全家为奴,他一气之下下了海,做了伶人,可庆佑十二年的时候,伶人就脱了贱籍,此刻能拿到这张纸,就连伶人的身份也可去除了……他若有了儿子,便可教他读书、写字、科举……
他不由得露出了笑意,觉得人生至此,运气似乎也不算太差。
饶是受了这样的鼓舞,待到新音社终于来到坎城的时候,也是面有菜色、灰头土脸、极其狼狈了。
他们在路上走了多日,小玉桃仰头看着城门,哀叹道:“班主姐姐,若不是你机灵,临走还装可怜,向那个柳大人要了干粮,我们恐怕饿死也走不到这里。”
只因这一路上太过荒凉!
新音社倒是经过了不少村镇,可一进去,那些还留在村镇里的人就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们。
想想也是,西郡都这样了,还有戏班子来唱戏,莫不是疯了?十处村子倒有九处显露出被搜刮过的痕迹,不过也没人在乎,能跑的早跑了,谁会去扶起被打翻的米缸,谁会去把根本没有猪的猪圈门关好?
经过这些村镇的时候,商雪袖非但不敢去买或者换粮食,反而交代了大家不可以在这里吃干粮——她可不想被打劫!
邬奇弦和其他人一样,都已经饿了一天了,他也很佩服商雪袖,有气无力的问道:“商雪袖,你怎么敢问柳传谋要干粮的?”
商雪袖也很饿,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东西,道:“我不但要了干粮,还要了通行令呢。越是心虚的人才越不敢要东西,我这样一副要赖上他的样子,他更加不会怀疑我们,而且还要尽快把我们赶走,我们这么多人,也要吃掉他不少粮食。”
邬奇弦摸摸下巴,道:“有道理。”
他突然想起商雪袖骗柳摇金练字的事,决定离她远一点,便偷偷往“活梦梅”那边蹭了蹭。
就算是大家这一路上对西郡的萧条早有准备,但进了坎城,还是吃了一惊,尤其是邬奇弦是前不久刚来过坎城的,他看着街道两旁的清冷模样,叹了一声道:“你们知道么?坎城于西郡来说,地位不下于北郡的苏城。这里是出了石城关的第一个大城,热闹繁华不下于苏城,西郡最大的锦缎、药材和西域杂货交易市场就设在此处。”
商雪袖看着周边的店铺,十有八九都是关门闭户的,偶尔能看到一两家开着门的,却也是门庭冷落。
邬奇弦又悄声道:“坎城里面的人主要以生意人居多,大半都是富户,有的人家见情势不妙搬离了西郡,但因为这里动乱,行商就不太敢往这边来,转路顺着松阳江去霍都,所以你看霍都比原先还有繁华几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商雪袖点头道:“留下来的人家,也只是在这里看看门户的,真正开门做生意的反而不多。”
管头儿早已经按照商雪袖的吩咐先行去寻找能落脚的戏园子,且不论是不是在这里坐馆,起码戏园子的花费要少一些。
麻子六自从有了脱籍的事,连日里一张脸一直都挂着笑,这会儿也难得的露出来苦兮兮的表情,对着商雪袖道:“班主,难不成我们就在这大城门口等着吗?大家伙儿都又累又饿……好歹找个馆子先让大家伙儿垫一垫。”
商雪袖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想么,实在是没有钱。我在等着管头儿跟人家说好了,先预支点座儿钱,才好吃饭。”
麻子六嘴张的老大,道:“真没钱啊?”
大伙儿正心里没底的时候,那边管头儿已经远远的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走到近前,才看到那几个是仆人打扮。商雪袖正自纳闷,管头儿已经说道:“班主,戏园子联系好了,说也巧,坎城原先也是有三家戏馆儿,其中有一家就是荣升社开在这里的分号!”
那几个仆人已经接过了龙套们手里的推车,商雪袖也觉得实在是一种巧的不能再巧的缘分,心倒放下了一半儿,笑道:“不会凑巧又是刘老板在这里吧?“
管头儿摇摇头道:“哪能呢!这里的管事老板姓郭,但是据说东家年底招他们这些分馆的老板们述职的时候见过刘老板,也算是有点儿关系。特意在坎城的蜀香园摆了席面,为我们接风。“
商雪袖也没有客气,眼看已经断炊了,就别端着了,带着大伙儿美美的吃了一顿,这些天他们只有干粮充饥,总算吃到了像样的饭菜,要说那一刻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点儿都不夸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