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咏提笔写就,也学着晏几道刚才模样俯身吹了几下,让墨迹稍微干一点。
只是没有那机灵的小厮上前来取狄咏的词作,还得狄咏左右看了看,看到之前那眼熟的小厮,也抬手一招:“那小厮,过来取某大作送上去。”
那小厮脚步在迈,心中却想:唉……何必非要上赶着当个笑柄呢?
这小厮心态还有些变化了,刚才是对狄咏等人瞧不上看不起,现在反倒有点同情狄咏,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己也出身低微经常被这些文人士子鄙夷。
小厮拿过狄咏的词,低头看了一眼,他并不识字,只管往前去送。
词到叶一袖之手,叶一袖本还不当回事,随意低头看得一眼。
然后……
然后叶一袖愣住了……
愣了片刻,又抬头去看狄咏,这是叶一袖进场之后第一次正眼打量狄咏。
一身甲胄未脱,身旁放着他的头盔,身材魁梧……好生俊朗!
好生的俊朗!
“一袖姑娘,莫要太过意外,军汉之词,自然味同嚼蜡,只要能合个音律平仄就算高明了,只管唱来,好教我等见识见识!哈哈……”晏几道开口大笑,好像生怕叶一袖看不上不唱了。
叶一袖回过神了,把纸张放在身旁小案之上,抱起琵琶,先起身与狄咏一福:“多谢狄公子抬爱,奴家怠慢了。”
狄咏拱拱手,算是客气一下,眼神只去看晏几道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
乐音一弄,词牌《钗头凤》,叶一袖唇齿微动,婉转再起,头几声:“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词才刚起,狄咏视线中的晏几道已然笑容一止,面色大变。
再看对面众多士子,拿杯的停杯,拿笔的停笔,抓耳挠腮憋大招的也双眼一睁,所有人刹那间皆是抬头。
琵琶哀怨有情,叶一袖更是满脸带悲,曲声还来:“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词的上阙唱完,稍有停顿,只有乐音,叶一袖微微抬头看向狄咏,似乎能感受到狄咏这一曲词中的含义,似乎在告诉她这欢场之人薄情寡义。
也是因为刚才晏几道那一曲,说的都是对女子的爱恋思念,明显就是一曲表白之意。此时狄咏这一曲,就像是告诉她离这些文人士子的虚情假意远一点。
词曲唱到这里,再看晏几道,眉头都皱起来了,不为其他,只因为这首词虽然只出一半,已然高明无比。
因为这首词乃是南宋大佬陆游的大作,千年流芳,造诣绝顶。
此时晏几道心中还有一点侥幸,只希望狄咏只是偶然侥幸有了一个神来之笔,下半阙的词会写差一点,如此好词,寻常人岂能信手拈来?哪怕是他父亲晏殊,那也得斟酌来去方可能成文,所以晏几道一心只想狄咏不过侥幸而已,下面的词肯定会不如上半阙这么好。
叶一袖半阙过渡,再开口:“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完了完了,晏几道心凉半截,刚才昂首挺胸之势,此时已然萎靡而下。
再看众多士子,一个个是目瞪口呆,眼神皆已汇聚到狄咏身上,似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又似乎心中翻江倒海。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整曲唱完,叶一袖已黯然神伤,好似狄咏这一曲,更加道尽了忧思,却又好似把欢场女子的悲凉一生概括其中,不过就是词中“错错错,莫莫莫”,已然直入心怀。
神伤之下,叶一袖又再去看狄咏,却只见狄咏看向了晏几道,并不与她对视一眼。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晏几道眼神闪避,再也不敢往前抬头,虽然如何也不愿承认,却是高下略分。
此时满场众人皆看向狄咏,连杨得忠等人也看着狄咏,这词好不好,什么水平,杨得忠不知道,但是看这情况,应该是没有丢脸的,不禁心中暗喜。
场面有些不自然的静,对面众多士子看向狄咏,陡然间五味杂陈起来。
狄咏抬眼扫视而去,一个个看向对面之人,每每遇到狄咏目光,所有人皆是躲避而去,不愿直视,仿佛刚才对狄咏这个军汉的鄙夷之色与鄙视言语,此时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狄咏笑着抬杯,往身旁一看,一声大吼:“举杯,吃酒!”
杨得忠好似憋了许久的一股恶气陡然散去,浑身舒坦畅快,高举酒杯,喊声更隆:“卑职敬狄崇班一杯!”
随后一众军汉皆是满脸大喜,连连起身,甲胄咔咔作响。
“狄崇班威武!”
“狄崇班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