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雍他爹啊……”霍大娘许久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那些过往了,这一时间虽然想要解开心结,却好像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似的,她握着我的手,时而不自觉的用力,内心很矛盾似的。“真是作孽啊!”
霍大娘本是仇宁一武将家的庶女,虽是庶女,但其父开明,霍大娘自小便跟着她父亲学习舞刀弄枪,自然是有些本事的。遇见霍雍的父亲霍传那年,她刚十六岁,已经许了城里一户书生,待到第二年立春就要过门儿了,她心里瞧不上那文绉绉,说起话来总是满嘴大道理的书生,更想要嫁给一个能与她一样会些功夫的男人。
“……那年秋天,我爹得了令,要跟随去剿灭山上的一伙儿的贼寇,恰好出发前,我兄长风寒病倒了,我就跟着一起去。可没想到,却遇见了霍雍他爹……”霍大娘叹了口气。
霍传当时是山上的贼寇头子,与几个结义兄弟占山为王,霍大娘父亲奉命要去剿灭的,就是他们这些贼寇。霍传躲过了追兵的追捕,遇上了霍大娘,将霍大娘劫持逃了出去,谁料到,短短的三天相处,两个人情投意合,霍大娘甘愿跟着霍传一辈子颠沛流离。“那时候不懂事,哪会想到以后的生活要如何呢,自以为喜欢上一个人,就要跟着人家出生入死,不离不弃。我为了跟着霍雍他爹,也跟家里人闹翻了,霍雍他爹始终都是仇宁追捕的贼寇,我们商量着离开仇宁。”
离开之前,霍大娘偷偷跑回家里去探望,被她爹哄了出去。
霍大娘当时怀有身孕,被她爹大骂了一顿,便连夜跟着霍传离开了仇宁。三天后,她娘家满门被屠,她爹的尸首高高悬于城楼之上,警示仇宁臣民不可私通叛党。
我听到这儿的时候,心里难免一阵唏嘘,能想到当时霍大娘怀着孩子,突然听闻全家惨死,都是因为她一个执意的决定,那该是多么痛彻心扉的一段过去啊。
霍传一身本事,想要将他收为己用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里,大多一部分以霍大娘和霍雍的性命胁迫。霍传从前做过镖师,后来被人陷害落草为寇,他禀性刚正不阿,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诈死。
当时大历在位的皇帝,是靖王的父皇,垂垂暮年,应是为子孙铺路保大历基业,所以答应了霍传的要求,帮助他在江湖上诈死逃脱,并且安排霍大娘和霍雍母子住进了靖王府。而那时候靖王刚刚封了王位就被送到大策做质子,自然没有人会怀疑陪伴在霍大娘与霍雍身边的那个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霍传。
多年后,老皇帝病逝,先王继位,先王的几个兄弟为了争夺皇位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先王趁着大策老皇帝久卧病床提出要接靖王回大历,大策的老皇帝也只得答应,但是先王身边的兄弟们怎会答应让靖王平安回来呢,靖王是先王生母的养子,届时他们兄弟二人联手,那么想要动摇大历的王位就更加不可能了。
关键时候,先王想起了霍传。
霍传应允了他曾经答应老皇帝的事,亲自带人前往大策迎接靖王回大历。
一路凶险,就在眼看着到了茳延城下的时候,遭遇了埋伏。霍传身中数箭,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这么走了。“唉……他爹是为了自己曾经答应过先祖皇帝的承诺,为了给我们母子俩一个平安才会在那样危险的时候去接靖王回来的。我……老奴……唉,我是真怕霍雍会步他爹的后尘,年纪轻轻的就……”
“从前我在外游历,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霍传大人,我很佩服霍传大人有这样的侠义心肠,他义薄云天的气魄是多少后生所不能及的。”我轻抚霍大娘的后背,有些担心她会急火攻心,“既然我都能听说过的那些,想必霍雍奔波在外,也能够从路人口中听说。他把自己的父亲当成自己一生要追寻的目标,一个大英雄的形象在一个少年的心底生根发芽,他没见识过江湖,却以为,那就是江湖。”
霍大娘慢慢转过头来,她沉思着我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您也是为霍雍好,霍雍本身也没错,我听说,就连像老虎那么强大的动物,母老虎在有了小老虎之后,也会拼尽全力给小老虎最好的保护,起初我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也很天真,觉得说像老虎这么强大的野兽,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是后来我渐渐明白,其实在一个母亲的心里,哪怕一丝一毫都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到威胁。可是,母老虎也会老去,小老虎也会长大,终有一天,小老虎要自己去面对这个广阔的天地,其实母老虎不能够保护他一辈子,为何不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教会它狩猎,教会它如何自己去面对危险呢?”我说,“霍大娘,霍雍长大了,不如坦然告诉他这一切吧。我想,霍雍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兑现了他人的承诺,却失信于你的。”
这才是霍大娘心里无法忘怀的伤痛吧。
我很同情霍大娘。
她为了霍传抛弃了一切,全家惨死,但霍传却成了别人的大英雄,为了兑现和先祖皇帝的承诺,明知前路危险却还是执意而为。他死在茳延城下,成了霍大娘一生逃不出的心魔。
明明近在咫尺,可他还是失信了,没有……回家。
我们离开的时候,霍大娘还坐在那里,一个人出神的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绵绵想要和霍大娘打一声招呼,被我拦住了,我向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断霍大娘。
其实她比所有人都清楚,该怎么做。
霍雍注定是她守不住的那只“小老虎”,只是她从襁褓中将那个啼哭的婴孩一点点带大,看着他咿呀学语,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学着走路,到如今一个站起来高她一头的大小伙子……她所有的不舍,都是因为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她失去了丈夫,再也承担不了失去儿子的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