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乡下人
今年恰逢天启帝的五十寿诞,同时也是太后的七十大寿。便是在民间,家里逢着有老人过五十或七十整寿,都是要大肆庆贺一番的,又何况这是天家。之前天启帝以百废待兴为由,减了万寿节的庆典,这千秋节的庆典却因沾着个“孝”字是再不能省的。
千秋节这天,一早,天还没亮,冯嬷嬷就领着一队丫鬟们闯进雷寅双的卧室,把爱赖床的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阵梳妆打扮后,雷寅双被那总担心着会迟到的花姐塞进马车时,脸上仍带着几分未消的睡意。
等雷家的马车到得宫门前,天边才刚微微吐出一些鱼肚白而已。虽如此,那宫门外却早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长的车阵了。她们的马车才刚刚在队尾停下,后面立马就接上了别人家的马车。
隔着那车窗,看着后面仍在陆续增加的马车,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雷寅双不禁一阵咂舌,道:“我还当我们来早了呢,竟已经来了这许多人。”又问着花姐,“离着庆典不是还有一个时辰的吗?”
花姐两眼直视前方,头也不回地答着她道:“今儿人多,入宫又需得一个个验明身份,等轮到我们,时辰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雷寅双回头看向花姐,见她互握着双手,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那挺得笔直的脊背,看着就像是绑了块木板一般,便笑道:“其实我瞧花姨您原本的模样就挺好的,干嘛非要学着别人的模样?”
此时她们的马车正随着车队时走时停,那么端庄稳坐的花姐,居然连头上花冠都不曾颤动一下。她僵直着脖颈答道:“这可不行,你爹好歹已经是二品大员了,且我们又是头一次在人前露面,可不能有所差池,会叫人笑话你爹的。”
雷寅双忍不住一翻眼,道:“爹说他怕人笑话了吗?”
花姐斜睨她一眼,道:“你爹自然不会,关键是别人会怎么想你爹。”
雷寅双不以为然地一皱鼻子,才刚要再说什么,花姐冲她一皱眉,又道:“如今不仅是我,你自个儿也要注意起言行举止来,别在人眼里落了笑柄。”
这话雷寅双可不爱听,不满地皱起鼻子,道:“那我若是真被人嘲笑了,是不是就是给您和我爹脸上抹黑了?”
“哪能呢……”
花姐的话还没说完,雷寅双就笑眯眯地堵着她道:“这不就得了!只要你们没觉得我给你们丢了脸,别人的看法于我何干。”
又道:“同样的,只要我和爹没觉得您丢脸,别人怎么看您,于我们何干?再说了,谁也不是银子,必得人人都喜欢……不,就算是银子,也有人不喜欢呢。只要你喜欢的人喜欢着你,你管得别人做甚?”
花姐看看雷寅双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忽地一阵感慨。曾几何时,她也像雷寅双一样,从来不介意别人的眼光的。可如今拖家带口的她,却是再不可能有往日那种豪情了。何况,皇帝为什么把雷铁山抬到那样一个显眼的位置上,其目的连姚爷都摸不透,花姐自觉她于政事没办法给雷爹更多的支持,但至少她可以做到,不给他拖后腿。
看着雷寅双那猫一般皱起的鼻子,花姐忽地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叹道:“年轻真好。”
雷寅双不解地眨着眼,还没弄明白花姐的意思,就听得跟车的王伯在车外跟什么人报着他父亲的官名。
王伯话音落地,又有人高声唱了一遍她们的名字。雷寅双便知道,她们已经到了宫门处。
果然,从马车上下来,便有个小内侍迎上来,躬身引着她俩往宫门内过去。
许是记着上一次忘记打赏的事,花姐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那内侍,却是吓得内侍忽地就后退了一步。
立时,雷寅双听到前方有人嗤笑了一声。
她蓦地抬头,就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正拿衣袖掩着口,眼带轻蔑地看着花姐。那少女的前方站着个身穿三品诰命服饰的妇人。妇人听到那女孩的笑声,便回头问了声:“燕儿?”
那叫燕儿的女孩闷笑一声,回过头去,凑到那妇人的耳旁小声笑道:“娘,后面那个金吾卫指挥使夫人,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呢。这种场合居然还给内侍塞荷包,真好笑。”
那女孩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偏雷寅双和花姐都是练武之人,耳力不比常人,竟都给听到了。直到这时雷寅双才想起冯嬷嬷曾说过的“打赏原则”——打赏的事只能在私底下悄悄进行,若是在人前露了痕迹,则会被人笑话穷酸。更何况,今儿是太后的千秋盛典。和上一次她们进宫时的情况不同,这一回是国之大典,这种情况下自是不适宜给人另外打赏的。
此时花姐也反应过来了,不由得涨红了脸,默默收了那荷包,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的,带着雷寅双随着那内侍往宫门内走去。雷寅双则瞪着个眼儿不满地看着前方的那对母女。
女孩那般说时,她母亲立时责备了她一句,然后回头看着花姐和雷寅双抱歉地笑了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花姐自不好跟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计较,便也僵硬地回了她一个微笑。
那夫人冲着花姐客气地点点头,回过头去就对她女儿道:“便是她们叫人看不上眼,你也不该这时候说。万一叫她们听到呢?”
女孩撇着嘴道:“听到便听到呗,怕他作甚,她家不过是个守宫门的。”
“你知道什么?!”那夫人低声喝斥道:“那金吾卫原是皇上的私卫,一直都是由皇上亲掌着的,我大兴自立国起就没设过指挥使,偏如今任命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人家。这种人家,没探明根基之前,便是不能交好,也最好不要得罪。”